乱世鲶鱼 20 黑风崖(二)

作者 : 民国无义战

***本章节来源*****

马宝,冯恩瑞与冯家牛三个人也是一怔,偏转脸向北看时,果见一个中年胖子骑着头毛驴的笃的笃地过来,这人也是个秃子,顶上谢得一根毛发也没有,但沿耳根的一圈头发又黑又浓,总成一根辫子,加上他那络腮胡子蒜头酒糟鼻,怎么看怎么别扭,上身穿着一件短褂,穿着大裤衩子,敞开着怀,肚皮厚肉上缠着腰带,别着大小两把匕首,小毛驴也不知从哪里抢来的,被他压得一步一颤,呼呼地直喘白气。那蒋三哥见马荣四个人大清早站在大门口说话,偏身下驴,将缰绳一撂扔了,趔趔歪歪地过来,乜着眼斜了三人一眼,向马荣一揖说道:“都预备好了?”

“预备好了。”也许有了世雄他们在跟前,马荣只一惊怔,随即恢复了镇静,满险堆下笑来,说道:“还劳烦三哥您亲自下山来!——后仓里都用麻袋装好了,共是六百八十九石,弟兄们只管来搬!”

蒋三哥走近来,认真看了三个人一眼,突然一笑,说道:“我是说你娶媳妇的事儿——谁说借粮的事呢?”

这个蒋三哥,也不等让,带着土匪们转身便往院里闯,马宝见事不好,打个招呼,撩杆子走人,生怕被土匪叮上以后绑肉票。

马荣等四人也只好跟进来,上了堂房。蒋三哥一边走,一边说道:“俺们来你这儿借粮,是因为今年招荒年灾月的,到处缺粮啊!现在投奔山寨的兄弟越来越多,可大当家的又舍不得将他们拒之门外。所以大当家的叫我先来知会一声,从明年起。俺们每年要借的粮要加到三百石,大当家的说了,你这回爽快,帮了寨里大忙,今年多借的,明年加番回你。明年你再添个孙子,你这老狗可美炸了……。回头他要亲自下来吃喜酒闹花堂,然后带粮回山,别叫哪个贼窝子狗日的抢了先儿。”蒋三哥说着,已和众人一同进屋,因见冯恩瑞、冯家刀和冯家牛也跟进来,心中很不痛快。

马荣一怔,正要答话,冯恩瑞在旁说道:“我们是从冯家庄冯老太爷家来的,给舅舅家送贺礼的。”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封全红大喜帖送上来。马荣接过看时,上面写着:

三舅谨启:外甥,承蒙几位舅舅当年相助得以兴家,闻贵二男公子马骥远缔姻,特遣三人前来谨奉聘礼,其情其意心领不宣。

宣统元年十月八日

下面礼单上写着:

金十两、银十两、彩缎六表里、杂用绢四十匹、洋枪十六支、子弹一万六千发。

马荣看了一眼,知那蒋三哥不识字,便将喜帖递给蒋三哥道:“三哥你过目。”

“这式样倒精致啊?”蒋三哥颠来倒去看那喜帖,却连一个字也不认得。听见后院宰猪的嚎叫声,将喜帖向桌上一扔,说道:“有什么好吃的,给弄点来,有酒没有?那副猪下水给我收拾干净了,回去时候放在驴搭包里,回山慢馒受用。我今儿就在你家坐地吃酒,等着和弟兄们闹洞房。”说着“咽”地咽了一口口水。”

“有,有,三哥这会子要什么有什么。”马荣正愁这几个人没法相处,忙不迭答应着,一叠连声叫人:“快,在西厢屋里弄几个菜,新开的三河老醪给三哥弄一坛,叫两个庄上的人侍候着!”说着,便连推带拉夹着打诨说笑送出了这头毛神,回身来擦着额头上浸出的细汗,说道:“我真怕他看出行藏,在这里动起手来,可怎么好?”

“到现在,您还瞻前顾后?”冯恩瑞目光睨着院里往来如穿梭的人,冷冷说道,“如果能太太平平各自散场,那就最好。如果这个姓蒋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儿包他的铰子,也不是不可能,你们没看到他们还使着火药枪吗???”等马荣走远了,回过头来对冯家牛说“我看咱们不用等家龙,家虎他们非要在半路上劫他们。”

说话间,院里突然乐声大作,大门口三班吹鼓手吃饱喝足,卯足了劲,比赛似地奏起了《庆岁余》——原来已到了新郎迎亲时辰。那马骥远身着喜服、头簪金花从西院祠堂兴冲冲迈步而出,直趋正房来拜马荣。

马荣不等他到台阶前就趋步出来,站在滴水檐前,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地受了儿子的辞行礼。在震天聒耳的乐声中大声说道:“骑马当心着点,道儿不甚好走。代我给你老泰山致意问候,就说三位送聘礼的客人我留住了。”说着,移步下阶将儿子送到二门口,又叫过马骥遥布置迎接客人,安排宴席座位的事,堂房里刘小刀因见冯恩瑞站的笔直,就像在军校受训的学生一样,不过有点怔怔的,料是站累了,笑道:“这会儿你还立什么规矩?坐着歇歇吧,三十三爷又不在这!”同时心中暗想:“马屁能拍成这样的,在咱老冯家可真是蝎子的把把独一份,难怪有什么好事,西爷都叫上他。”

“是!”冯恩瑞似乎心事重重,舒了一口气坐下,说道:“我是在想,万一真的还有另一股强人土匪也来劫粮,我们怎么应付?”冯家牛道:“那不过是这个蒋三哥顺口一句话,哪里会那么巧呢?就真的来了也不打紧的,赵龙,赵虎从卧牛山调了五百精兵亥时准来策应,来多少人我们就拿下多少人,要是连一帮着使火药枪的都拿不下,咱们也就没脸见人了!”

刘小刀说道:“小心没大错的。待会我们的人送礼过来,要派人赶紧和龙哥他们联络!——前几日我见官府的邸报,东平山、紫微峰的土匪都被官军当成扒铁路的土匪,给击溃了,匪首不知去向。山东这么大的灾,随便什么理由,啸聚一处,真是如毛之贼,谁知道那儿就藏了窝土匪!”

冯家牛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也觉得肩头担子非同小可,眼见院中乡绅族老、街坊邻居送礼的愈来愈多,便起身道:“这里不是说话处,我们到后院,让舅爷马荣给我们准备一间房,商议事情、指挥行动也方便些。”说着出门,招手叫过马骥遥,耳语了几句。

马骥遥边听边点头边眨巴眼睛,笑道:“还是你们这些在洋人的地盘上讨生活的人想得周到。就在我房里,叫贱内和妹子侍候着,再不会有闪失的。”说着便带着他们三人出房进了后院。

这是一处很宽敞的四合内院,高高的五间北房住着马荣夫妇,大儿子马骥遥住了西厢,小儿子马骥运住在东厢北屋,马骥远的妹妹芳芳住在东厢南屋。座南朝北的四间房原来是马骥远的,但马荣另有心思,在大院西边荷塘边给他盖了一处宅子,新房就设在那边,因马荣老两口都出去应酬客人,家人仆妇都张罗洞房里的事去了,马骥运年纪尚幼,也不知钻到哪里看热闹儿去了,偌大院子里鸦雀无声,几株大梧桐伸着光秃秃的枝桠,掠地风穿堂而过,发出沉闷单调的“呜呜”声。

冯家牛眼见院子四角还设着瞭望平台,不禁说道:“好,这里严谨!”便跟着马骥遥进了西厢。西厢里马骥遥的婆娘申氏和芳芳正在外间亮窗下作针线。猛地见丈夫带着三个陌生男人进来,又羞又慌,忙一把拉起小姑子便向里间躲。

“别他娘的这么认生了,今天土匪要来借粮,这是七姑女乃女乃家派来保架的,老二要娶亲,眼见七荤八素凑在一处,还穷讲究什么!”马骥遥不耐烦地说道,“这几位都是嫁到冯家的七姑女乃女乃家,在胶澳洋人地头上当官的公子派来的,见过大世面的,外头办差人杂不方便,就在这屋里指挥,你们两个侍候着!”

马申氏和芳芳两个人听说过七姑女乃女乃家公子的事,也影影绰绰听说过有土匪要来借粮,没想到这场婚筵竟有这么大的凶险,一时都吓得目瞪口呆。

许久马申氏才喃喃说道:“我的爷!他们不会与土匪打起来吧?”

芳芳水灵灵的大眼睛睁得圆圆地,问道:“大哥,就凭这几个人挡的了土匪么?”

马骥遥一边抽身往外走,急匆匆说道:“女人家,操这些心做什么?汤水酒饭侍候着大人们,一切听这几位老爷吩咐就是了!”说话间,人已是去远了。

冯恩瑞见姑嫂两个人忙着涮壶洗杯、端凳子抹桌子张罗着,笑道:“二位不要忙这些,我们也不是客。都是自家人这么客套作什么,最要紧的先要画一张你们院落的图——”他顺手取过窗台上描花样子的纸和笔递给马申氏,“——就这样子,跟描绣花样子一样,赶紧把院落房屋、出入口、水塘山坳,周围道路都画出来。喏——这是北——这是南——这是东——这是西——明白了么?”

“明白了……”马申氏涨红了脸,嘤嘤咛咛地答应了一声,抖着手拈了那纸和笔,和芳芳挨挤在一条凳上画那庄院地形图,画了几张都歪扭得不成样子。

冯家牛在旁又安慰又指点,马申氏那慌张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画笔也就听使唤了。

冯恩瑞在一旁看着芳芳绯红的脸,突然想起最近自已的母亲身体不好,只有这样大一个妹妹在旁侍候,身条年纪都和妹妹差不多。母亲老病残喘的,她照应得来么?

想着,他的眼眶里已是噙了泪花。芳芳一抬头,见冯恩瑞痴痴地看着自己,腾地红了脸,掩饰着去挪动那砚时,一不小心溅得手上都是墨汁,又不好离身去洗擦;垂头看着嫂子,心头鹿撞似地卜卜直跳,再也没敢抬头。

刘小刀却在欣赏马申氏的姿色,因为站得近,申氏身上的温热和香气阵阵袭来,弄得这位还是童子身的“金刚”爷,有点意马心猿。

冯家牛见她们画好了图,拿过来皱着眉只是审量,指点着几处不明白的地方问了问,便道:“二位请便,倒点奈水,别的就不用管了,”只指着图对冯恩瑞道:“万一在马家,土匪发生闹了起来,发生什么突发**件,你看这院子西北角的荷塘,一半在院子外边,如今正是清塘挖藕的季节,等于是没有院墙的一条路。黑风崖的大当家刘大秃子一定会在这里设一批人马,没事警卫,有事接应。所以咱们带的十五个人不能全都在厅里周旋,要分出去五名专门挡住这条通路,如果这群人要逃,就粘住他们不得月兑身,总之,拿下刘大秃子,我们就怎么干怎么顺手了瑞少爷,刀哥儿,你们说呢?”

当下,几个人各自分派了警备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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