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伸了一个懒腰,悠悠闲闲地从床上起来,太阳已经爬过木窗子,毫不吝啬地将阳光撒开在地面上,空气中飘散着清冽的柳叶苏桂花香味,恬淡适中,素素闭上眼睛,捕捉了一番流转在空气之中的香味,只觉得心肺一派通透,一把翻开盖在身子上的棉被,随意地将脚套在掐着桃色丝线的丝履之上,盘算着过会儿洗漱完了,便采摘上一些桂花,做些桂花茶,近来去看秋沛夐时,便听见他咳嗽连连,喉间多痰,苏墨卿也是,这两日来,总是能听见他在咳。只可惜扶箕城没有枇杷树,不然那个枇杷叶子倒是上好的选择。
距离上一次模到寺院禅房去看杨翠翠,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了,在这些日子里,她除了吃吃喝喝,在药庐中发会呆,捣腾些药,倒是什么也没有做,素素捏了捏有些变宽的腰身,果真,什么事都不操心,真是向着猪的方向走了,好在这个身子本来就瘦,胖了一圈没有什么大的感觉,可是在这般闲情逸致下去,可不知道能胖成什么样,毕竟还是缺乏吃什么都不会长肉的基因。
素素将毛巾放入清水中,绞干了之后,把毛巾搓在脸上,细细地洗了一把脸,澄黄的脸盆中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她的脸印在水中忽影忽现的,乌墨色的头发散了一肩,柳叶眉之下是一双眼尾微微向上翘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樱桃般沾染着水渍的嘴唇,脸盆中出现很多个这样的女子,然而定睛细看时,那些一张张面孔都重叠起来,在涟漪之中看着她,仿佛是透过她这张皮,直抵灵魂深处。她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身处何方,书中曾说庄周梦蝶,黄粱一梦,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她是否正处于一个梦境中,梦醒之后,才发现小米饭还未煮熟,一切都是当初熟悉的模样?
想到这里,她又掬起一捧水,直接扑在脸上,凉意侵入脑门,瞬间神思清醒了许多,于是略略苦笑了一番,她已然在这个浊世上飘荡了这么久,经历过的痛心之事,就算是闭上了眼睛也会历历在目,这些又怎么会是虚幻的?她拿起毛巾擦了脸颊,然后收拾了一番心绪,等那一双眼睛再一次睁开时,里面的迷茫、疑虑一一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股子坚定。
再一次模了一下有些肉肉的肚子,遂在内心叹了一口气,苏墨卿让她这个月不必担心,只管好吃好喝,她竟当真听了他的话,连着一点念头都没有蹦起,只顾着自己放松了。
简单地只用一根丝带束起了头发,打开门,看见苏墨卿正在当堂煮茶。庭院中的柳叶苏桂开得正灿烂,黄色的花儿一团一团地挂在墨色的树叶之中,甚为可爱,不由得想起了李清照写的《拥鸽天·桂花》: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而苏墨卿这般随意地盘坐着,只穿着一件玄色的外袍,袖口和领口滚了银边,一头的乌丝也是如她这般只用一根丝带束了,让她不由得在内心默默地改了诗句:自是人杰第一流。
也不知道他的娘亲有多么娇美的容貌,才会生出这么一个儿子,往随便哪里一坐便是一道风景,百看不腻,恨不得拿一只照相机来,“咔嚓咔嚓”地全都拍了下来。唉,苏墨卿,苏墨卿,你怎么可以生得这般入了人的眼呢?然而,素素却只是敢在内心肖想一番,真的对着苏墨卿,却是连一点心思都不敢起的。
素素包了些点心,在他对面坐下,很是顺手地端起了面前的青釉茶盏,含了一口水在舌尖上。这里没有牙刷,只能沾着点盐巴随意漱口,所以现在嘴巴里还是咸的。
“素素,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苏墨卿从釜中舀起一勺子茶汤,缓缓注入面前的茶盏中。
“不,让我先来猜一猜。”素素咽下嘴中的茶水,急忙阻止苏墨卿下一句话。
苏墨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是王程和长书因为分账不匀而相互掐起来了,对不对?”
“对,但也不全对。”苏墨卿看了一下素素急切的表情,故意卖了一下关子。
“怎么?”素素颇有些不解,不应该啊,那个探子都锲而不舍地挑唆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了,再怎么固若金汤的关系在那舌灿莲花之下都应该崩溃了。
“长书受了探子的挑拨,现下对王程心怀不满,而且杨翠翠的枕边风也是吹得恰到时宜,使得王程的心有所松动,对着长书也有所猜忌,只是,两个人的不满都只是在私下,表面上扔是一团和气。”
“所以,就是缺乏一个催化剂?”
“对,而那个催化剂,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过会儿便会出现了。”
苏墨卿这一句话刚刚落下,便见到胡侯爷拖着圆鼓鼓的身子颇为吃力得从大门中挤了进来,好似一个长了四肢的球在院落中滚动着,满头的大汗,顺着翻出的褶子流着,不一瞬间便洇湿了衣领。
“哎呀,苏公子,白姑娘,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二麻子有几条船被犬戎族给洗劫了!”胡侯爷迫不及待地吐出这一句话后,便胡乱地抓了桌子上的茶盏,倒了一注水,呼呼呼地吹了一番,仰头喝下,连着喝了三杯,才颇为神清气爽地从早已候在一边的丫鬟那里接过了已经绞好的巾子,细细地擦拭了一番,然后再净了手。
“唉,还是苏公子和白姑娘这里舒坦啊。”胡侯爷颇为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
“真是没有长眼睛的,劫谁家的不好啊,竟然挑上二麻子大头目。”素素听了,心中却是笑开了花,狗咬狗,一嘴毛。
“是啊,白姑娘,你可猜上一猜,这帮犬戎族听命于谁?”胡侯爷眨巴着眼睛,摆出一副“快来问我,快来问我”的样子,素素忍俊不禁,却是不想看到他嘚瑟的表情,于是便清了清嗓子:“除了王程便是二麻子,既然是二麻子被洗劫了,那便只剩下王程了。”
胡侯爷原本是想喜滋滋地卖个关子的,却不曾想到一下就给素素猜对了,于是便只能收了沾沾自喜的神色,颇为欣赏地看着素素:“白姑娘果真是聪慧,一猜便中。”
“要变天了,对不对?”素素叹了一口气,这一天终于是到来了。
“是啊,这表面看起来的太平景象,恐怕是快没有了。”苏墨卿倒了茶盂中的渣滓,眸子中是说不出的疲倦。
“苏公子,白姑娘,王程和二麻子两人若是相互掐起来了,对于我们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啊,你们两个怎么都愁着脸?”胡侯爷颇为不解地看着二者。
“或许对于朝廷而言,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坐山观虎斗,然而,却是苦了无辜的百姓。”素素喟叹了一番。
“这倒也是。”胡侯爷皱着一张包子脸,连端在手中的紫笋茶都没有喝,便长吁短叹了一番,**还未坐热,便被人叫走了。
“素素,若你是老奸巨猾的二麻子,你会直接和王程撕破脸吗?”
“二麻子和王程本就是一座山中的两只老虎,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此番王程手底下的犬戎族竟然敢动手抢了二麻子的船只,不管是不是王程授意的,对于二麻子而言,他这种做法,摆明就是一种挑衅,我想二麻子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对,二麻子是不会放过王程,但是却也不会亲自动手收拾他。”苏墨卿顿了顿,伸手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啜了一口。
“依墨卿之见,二麻子会怎么做?”
“如果我是二麻子,也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看看鹬和蚌如何斗争。”
“能做到鹬和蚌的,一个是王程,而另一个,难道是朝廷军队?”
“没错,”苏墨卿赞许地点点头,“他想要不费一兵一卒,便要让王程从海上消失。”
“二麻子就这般确信,倘若真的打起来了,我们的朝廷军能打赢海盗?”
“素素,七殿下的军队约莫是训练地差不多了。”
可是新练的兵明显是缺少经验啊……素素在心中默默地反驳了一句,看着苏墨卿那一张笃定的脸,便不再开口。
不过是隔了一日,胡侯爷便收到了一封火漆的信件,打开一看,是王程要进犯扶箕城的消息,内里连着具体路线和部署都写得清清楚楚。
胡侯爷自然是急冲冲地跑去找凤水問,然而后者这些日子来只顾着埋头训练士兵,好早些拥有自己的势力,大概只知道二麻子和王程之间的关系,然而对于这内里的真真假假却只是一知半解,也没有像苏墨卿那般已经深入对方势力的中心,自然是不能有所判断,然而,直觉却是告诉他,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么多些日子的辛苦操练,终于有实践的机会了。
胡侯爷便将信笺揣在怀中,去找苏墨卿,凤水問一听他的名字,想着素素是和他一道的,于是便随着胡侯爷一起来到了唐府。
唐漠风忙着让丫鬟泡好茶,腾出一间书房让他们商量大事。
“墨卿,这种场合,一个女子出现并不合理,我还是回避一下为好。”
苏墨卿虽然对于素素和凤水問之间的纠葛并不清楚,然而却是隐隐地能猜测到,并不是这般简单:“也好,素素,你就在药庐中好好休息一番吧。”
苏醇塬一只脚刚刚踏进门中,胡侯爷便急吼吼地从衣襟中拿出信:“苏公子,你倒是看看这内里是否藏着什么猫腻?”
凤水問眼神却是飘到了苏墨卿的身后,然而,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却是没有在随后出现,他颇为失望,今日来唐府,本就是来找素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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