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袂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一张素净洁白的床上。
被褥绣着精致的梅花图案,从泛黄的边角看得出,它已经用了有一定年数了。但是却洗得很干净,柔软而干爽。
四周没有一个人,她怔怔地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个古色古香的房间。一张木床,一张吃饭的圆桌,几张凳子,木衣柜……简直就是古装片里的标配设施。墙壁上甚至还挂着一把灰蓝色剑鞘的长剑。
倪袂又低下头,怔怔地模了模自己身上的衣服。
窄袖湘色滚黑边长袍,一寸半的黑色腰带,赫然就是剔水宫最为典型的女弟子打扮。乌黑浓密的长发散落在背后,长至腰部。触手感觉冰凉柔滑,其天然和健康,是她原本的那头经历过数次洗剪吹染烫的头发所无法比拟的。
半晌,她又静静地看向手掌。她原本的手小而柔滑,十指尖尖,还做了美甲。然而,眼前的这双手比她原本的手要白得多,也更大,骨节清晰但不突兀,每根手指都很修长。掌心已经磨出了茧,大拇指内侧和食指第二节尤甚。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如粉色的贝壳盖在上面,干干净净。
只需一眼,就可以断定不是自己的手。
眼下,自己不仅穿到了书里来,就连身体也换了个么?
倪袂深呼吸了片刻,才下了床,也没有穿上靴子,赤着脚走近了墙边悬挂的镜子。
透过了不甚清晰的铜镜,一张陌生的容颜出现在自己面前。
仅仅称得上是清秀的眉眼,鼻子不高但小巧,薄薄的有些起皮的嘴唇,整张脸只能用“小家碧玉”四个字形容。若说最可取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双眼睛。乌黑纯粹,状似多情,此刻却带着几分迷茫。
倪袂轻触镜子,想起晕倒前那个系统提示声音,似乎是说她的任务是修正秦散秋惨死的命运,如果不这样做,就会有厄运降临。
那么,照这样推下去,如果自己能完成这个任务,应该就能月兑离这个鬼世界了。
其实要改变秦散秋的命运很简单,她自己本身就是作者,熟知后来的剧情,只要使点小方法,把男主角从沈铮河换成秦散秋,那秦散秋的命运就会瞬间逆转,也就不用惨死了。
刚想完,脑海中一个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
系统提示:修改秦散秋命运,必须在不影响结局的情况下进行。即不可更换男主角,不可推翻男主角地位,违者将令任务直接失败,导致祸患落下,切记切记。
倪袂僵住了,尼玛这是逼死人的节奏吧!不能修改结局,不能改变既定的主角位置,还要阻止秦散秋的惨死!
不对,如果自己无视任务,跑到别的地方定居……
系统提示:任务无法完成,将导致祸患落下,切记切记。
倪袂:“……”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会穿到书里来啊……而且,这个祸患到底是什么?她不敢轻视系统的警告,毕竟,作者本人穿越到书里这种荒唐的事都发生了,如果不按要求做,发生什么都是可能的。
不过,眼下她还不清楚现在故事发展到哪里了。幽灵是个小龙套,她没有写过幽灵摔到头的剧情,所以无从定位时间。只记得文中的秦散秋是大约在他十岁那年的秋天,辗转来到剔水宫的,也不知道现在到了没有。
万一秦散秋现在只有五岁,她岂不是要在这里生活个好几年才能等到秦散秋来?
思及此,她连忙朝着空气默念:“系统,你在吗?”
没人鸟她。
倪袂默默吐血,这个破系统关键时刻就是靠不住。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幽灵小师妹,你醒了么?”
这声音分明就是尹宴兰。倪袂转念一想:既然自己对目前的状况不太了解,何不趁机试探试探?尹宴兰是半大的孩子,即使她言语中露出什么破绽,也容易搪塞过去,
于是,她便清了清喉咙:“醒了,进来吧。”
“醒了的话我们就进来了。”话音刚落,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尹宴兰率先走了进来,圆滚滚的小脸均是担忧的神色。
紧接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随后缓缓踏入。
他年约二十岁,乌发扎起,腰佩刀剑,面若桃花,眉眼风流。尤其是那双狐狸般细长的眼睛,媚气横生。如此阴柔的相貌,本该十分妖娆,但他身上偏偏有种英气飒爽的气息,和媚气中和了起来。
大概这也是练武之人的特点,无论相貌如何,总有一种凛然飒爽的气质。
“小师妹,你没事吧?”尹宴兰说。
那男子也笑眯眯地走近床边,翘着手看她,“感觉怎样,宴兰说你撞到头了。”
“有点晕,现在好多了。”倪袂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就不正常了,连忙故作淡定地回答。
对现状再怎么疑惑也好,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人发现她的异样。
不过她依然有些不安。上面说过,她书中的幽灵不过是个龙套,她根本没写过幽灵的性格是如何的,也不知道自己的表现符不符合幽灵平日里的作风,但是现在也只能见步行步了。
听这个男人说话的口气,应该也是剔水宫的一员,而且直呼尹宴兰的名字,应该是比尹宴兰地位更高的人。
到底是她文中的哪一个人呢?
幸好,尹宴兰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师妹,你才来了没多久,这位是九师叔,你也是第一次见吧。我们是来接你的,师父让你去见他。”
九师叔……九师叔?!
倪袂震惊地看着这个狐狸眼,他竟然就是她文中的男二号——旬阳子的师弟殷非墨。他虽然比沈铮河大了一辈,但是年龄其实差不了几岁,两人称得上是隔辈好友。殷非墨二十岁便在江湖闯出名堂,一招梅花点穴手使得出神入化,又因其风流倜傥,阴柔俊美,早已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后来,更成为了剿杀秦散秋的主力之一。
原来如此……这个狐狸眼竟然就是殷非墨。
他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岁左右,而文中,秦散秋刚好与殷非墨相差十岁,这么看来,秦散秋要么是已经被送到剔水宫里了,要么就已经在路上了。
倪袂想这些的时候,眼睛放空了在殷非墨身上逡巡。想到自己描写他时用过的种种词汇,如今竟然从书中跳月兑出来,组成了一个活生生会走会动的人,还拥有了自己的人格,倪袂不禁觉得很奇妙,忍不住一直盯着殷非墨看。
走了一段路,殷非墨目不斜视,微笑道:“幽灵。”
“是?”
“你再这样直直地盯着师叔,师叔脸皮再厚,也是会不好意思的。”说罢,他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愉悦的微笑,没看出半分局促。
倪袂嘴角一抽,随口道:“哦,我只是看见你头顶有只苍蝇罢了。”
她敢那么大胆说话,是因为这是殷非墨第一次见到她,即使她表现得不像从前,他也不会知道。
换言之,在殷非墨面前如何塑造“幽灵”这个人的性格,完全由她本人决定。这样就没有必要装唯唯诺诺,还是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形象塑造在他心中,以后就无须一直伪装他人,更不需日日担忧露出马脚。
殷非墨眼底闪过了几分惊讶,又化为了一个捉模不定的微笑。
在尹宴兰和殷非墨的陪同下,她来到了旬阳子接见她的地方,也就是剔水宫里的大殿——无邪堂。
剔水宫建在巍峨的苍岩山上,主要由石头与木头建造的建筑群此起彼伏,错落有致地坐落在山上,炼丹房、藏书阁、弟子寝室、练功台等等地方应有尽有。无邪堂就在剔水宫正门附近,绕了大半个圈,她才被带到了目的地。
明明依然是下午,但是无邪堂内已经点亮了数盏烛台。正中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白发白须、闭目浅寐的老人,不出意外,那就是旬阳子。
旬阳子的身后站着几个少年。倪袂眯起眼睛,随意地一眼看过去,便能轻易分辨出这群少年里谁才是头头,便分了点心思去打量他。
那个为首的少年也不过是十六七岁,湘色的弟子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挺拔,再往上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眉目如画的容颜。此时,他正在与旁人交谈,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洁白的鼻梁微微拱起,眼睫毛垂下来,挡住了秋水一样的瞳仁。那种流云般淡雅的气质,几乎一瞬间就能攫住人的心,秀雅的风仪甚至更胜殷非墨,在一群弟子里,尤其显得鹤立鸡群,毫不费力就把别人降为陪衬。
这么出彩的人物,不知道是她文中的哪一号?
不过,眼下这个问题可以容后再轮,倪袂知道,她来到书中世界的第一个难题来了。
旬阳子是个隐士高人,他有可能会识破她,也可能会把她当做夺舍的妖物。说不紧张、不害怕是假的,毕竟她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度过这关。
殷非墨与尹宴兰送她到门口时就已经走开,走到了旬阳子不远处。
倪袂深呼吸了一下,定了定心神,才跨入了门槛。从她进入大厅开始,似乎周围的人都慢慢安静下来了。
她一直往前走,在旬阳子十五步开外停住。这样的距离不会远得无法听清他的话,也不会近得在有变故发生时毫无反应时间。
站定不久,旬阳子忽然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苍老但却清明、甚至可以说是精光四射的眼睛。他紧紧地盯着她,半晌,才一字一句道:“你是谁?你从何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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