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麻赵村的里正姓赵名齐字存田,赵存田名如其人,正是村里最大的地主。家有良田百顷,村里出佃的土地十只*都是他的。有这样的财势,在村内也是说一不二。正因如此,朝廷指派他做了里长。本来不耐烦当这无品的小官,但是里长一职,胡麻赵村除他之外再无别人能当,赵存田向县令推辞几许,便接下了此职。
赵存田禀性淡泊,不以功名为念,守着祖上肥田,平日里酌酒养鸟赏花,虽是村野之人,却品性雅致。所以他平日里,很是不喜村民邻里为了一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尤其厌恶冯氏这样的蛮横婆子。之前在方家分家的时候,他就劝过方元本,但是方元本只是叹气,却任由大儿子和二儿子主事。今天听说了这事,他首先的反应就是冯氏这个刁妇又要生事了。
人群静静地分开两边,为里长他们一行人让出地方。让方元本吃惊的是,除了里正和望乡,一起来的还有耆长,不禁怕了起来。
在乡下,里正和望乡负责收税调节邻里,而耆长却负责“逐捕贼凶”,他来了,是要行刑的!
方元本抢先一步迎了上去,弓背拱手,“真是对不住,小孩子不懂事,竟然惊扰了几位大人!实在是罪过!罪过!没有什么事儿,我那婆娘脾气泼辣,训孩子凶了些,孙女年纪小害怕了,就让人寻了几位来!都是我管教无方……”即便恼火冯氏,冯氏仍是家里当家的主妇,方元本在里正面前总得给她留上面子,桃花还是个小姑娘,虽然这么说会对她的名声有些妨碍,方元本觉得自己也是不得已,三媳妇是应该体谅的。说到底,要不是她纵着桃花,也不会把事情闹得这样大。
唐氏之前被冯氏和夏氏气得头晕,被煜儿扶住好生劝慰仍是一阵一阵地眩目。听见家里还算明理的公公在里正面前这样歪曲事情,一味地抹黑桃花,唐氏哪还考虑得到太多,再也无法忍耐,扑跪地上,在里正面前狠狠磕了几个响头,“民妇赵唐氏,求里正做主——”
“方老头儿,我怎么看着……不是这么一回事啊——”耆长背着手走向前来,阴沉地说。
负责村子的耆长姓陈名业,今年三十多岁。陈业原是平陵县衙的捕快,平日里只喜饮酒耍钱,态度玩世不恭得罪了班头,在一次任务中因贪杯误事被贬至胡麻赵村做耆长,编制仍挂在县衙里。原来的老耆长为人和善清正,加上农村本来也无甚大事,竟是十几年没用过板子。这陈业由城里的花花世界被贬入此,心中愤懑,来了只两年的时间已是动过几次大刑,因而村民一见他就不禁胆寒。
里正为人宽厚,并不愿滥用刑罚,因此见陈业把方元本吓得呆住,就也向前一步,和缓地问:“唐氏,你别着急,有什么事情慢慢道来。都是乡里亲朋,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桃花见唐氏已然哭倒在地,怕她急伤了身子,赶忙上前和延煜一起掺起了她,然后朝着里正拜了一拜,“里正大人,是桃花让明亮哥把您找来的,就由桃花来说吧。”见里正默许,便款款道来:“前一阵子山上野果丰盛,桃花便采了一些做成饼子到县城贩卖,想贴补一下家用。在县城里,偶然结识了云天阁的赵掌柜,因听赵掌柜说城里的贵人因嫌腥臊不食猪肉,桃花就想着,如果能把猪肉做得如羊肉般鲜女敕,岂不是个赚钱的方法。所以,桃花就用卖饼赚的钱买了几斤猪肉回来试做……”
听到这里,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冯氏和夏氏,谁都没有想到这个赚钱的方子,居然是桃花一个小姑娘想出来的。
“机缘巧合,还真就让桃花找到了方法。于是我就把做好的酱肉拿到云天阁,让赵掌柜尝一尝。因为桃花年纪小,担心别人觉得我胡闹,所以就扯了个谎,说是我娘的秘方……”说到这里,桃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见里正微笑朝着她点点头,才继续说道“赵掌柜果然觉得不错,于是就买了桃花的方子,价钱嘛……”说到这里,周围的人都伸长了耳朵,仔细地听着。
“就是赵掌柜引荐我哥哥方延煜进县学读书,并包下一年的所有资费。赵掌柜人好,担心哥哥离了家中我们娘儿三个生活困难,就包给了我们这个做酱肉的活计,一共三个月,还派了马车拉着材料把我和哥哥送回了家。”
桃花继续气愤地说道:“哪知,才到家半天,女乃女乃和二婶就来了我家对娘破口大骂,说是我们偷了方家的秘方,还说如果不给她们,哥哥就是不孝,也不用参加科考了。”
桃花跪倒在里正面前,朝着里正、耆长、望乡每人磕了一个响头:“这方子绝对是桃花自己想出的,桃花可以当面将做法写出,呈给大人,只是与赵掌柜已有协议,还请大人看后不要外传。既然女乃女乃说这做法是方家祖传的,那就请女乃女乃也说一下,便是女乃女乃不知道,爷爷总是知道的吧。请各位大人做主,在咱们大宋,偷窃可是重罪,怎么能这样污蔑我娘!哥哥一直苦读不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高中,难得有了这样的机会,女乃女乃的一句不孝,就……还请大人还我们一个清白!”说完,桃花又重重地把头磕下。
冯氏和夏氏自从见到耆长来到,就缩在一边瑟瑟发抖,怕得要命。现在看桃花把事情说出,生怕里正听了她的话,赶忙扑出来哭诉道:“大人——可不能听这个小贱蹄子的话,这方子哪会是她一个丫头片子想出来的,明明就……就……我老婆子今天来只是要讨个公道,哪里是想把她们抓去见官——她说这话是坏了良心啊——”
周围的乡亲见冯氏话里含糊,明明就是眼红了方子想要硬讹,眼下却又倒打一耙,都纷纷出声,“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就是,还说四郎不孝,考上了朝廷也不敢要他……”,“还是亲孙女呢,一口一个小娼妇……”
里正见冯氏还是嘴硬,饶是他想说和也没有办法。耆长可没有耐性了:“嚎什么嚎?你和小姑娘都过来,小声把做法给我说一遍,说不出来的就去城里领上十板子——”
方元本见冯氏蔫了下去,委顿在地上,赶忙也跪了下去:“是我这婆娘疯魔了,胡言乱语,还请大人开恩。”冯氏见老头子这么说,心有不甘想要回嘴,却又没有胆量。
里正伸手扶起了方元本,长叹了一口气:“方老头,你家……怎么总闹这种事?冯氏既然精神不济,就当好好医治。这唐氏并几个孩子,也不容易,虽说晚辈应当孝顺,但是你们也未免太过不慈!”
被里正当着全村人的面说不慈,方元本的老脸羞得没有地方放,却只能点头称是。
“污蔑诽谤他人,这等长舌之人就放过了?”耆长有些不满里正和稀泥的态度。
“这……”里正又转向桃花:“桃花,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但是不仅要孝顺爹娘,爷爷女乃女乃也要孝顺。你爷爷已经认了错,你做晚辈的,就不要不依不饶了吧?”
桃花赶忙答道:“当然,再怎么样,也是我的亲女乃女乃,里正能为我们做主桃花已经知足了。但是……桃花担心女乃女乃回去还会生气……哥哥就要去城里读书了……”
“你放心,若是有人再敢传出这样的话,里正伯伯给你作证,可好?”
里正又转头看向耆长:“你看,既然他们已经不追究,冯氏又有癔症,这事就算了罢!”
“我听您的。”陈业不太情愿地答应着,最后临走,还拎走了桃花家的两条猪肉。
送走了里正一行人,围观的乡亲也渐渐地散了。桃花回到屋里,感到了一阵的轻松。癔症,被里正在全村人面前说了有癔症的冯氏,今后她的话,旁人应该不会再偏听偏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