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人干四个人的活计,又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到能手,罩着青绸的轿子好似没有分量似的轻飘飘,稳稳慢慢地落到地上,一只白女敕的小手掀开轿帘,原来是个没有长开的小丫头,一脸的懵懂笨拙,小心翼翼地扶了一个杏脸桃腮、衣着华美的妇人下来。
妇人的月复部高高隆起,赫然是久未见面的方梅花。
只见方梅花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一手搭在小丫鬟的肩上,另一手轻抚着肚子,好似怕惊到月复中的孩儿一般。
既然是来拜佛的,这样的排场,又谨小慎微的,难免让周围看见的人们有些不以为然,梅花对周遭的眼光并不在意,气定神闲地站在空地处,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一转头,瞧见了方德秋与桃花,方梅花稍感诧异,随后便慢步走了过来,亲切地拉住了桃花的手。
“三叔,桃花,真是巧了,你们怎么也在这儿?”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两人的脸色。
方梅花的手有些凉,染着凤仙花的长指甲抓得桃花有些疼。
方德秋见到梅花的这般作态,一股火窜起,一把将桃花的手从方梅花的手中夺了回来。
桃花见状,赶忙回答道:“哦,我哥秋天参加州试,我和爹过来替他求个考试符,倒是梅花姐怎么过来了?看你的身子也重了,还是小心为上啊。”
又转过头去看着方德秋:“爹,别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毛手毛脚的惊到桃花姐的。”说着,拉着方德秋的衣袖轻轻地摇了摇。若是让梅花看出来,肯定会把赵如松的失踪怀疑到自己头上的。
果然,梅花狐疑地看看方德秋和桃花:“三叔怎么看着有些不悦?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方德秋硬邦邦地答道:“能有什么事儿,你还盼着我们发生什么事?我看见你当然不高兴,你爹当初干了那样的亏心事。还想我们家对你们笑脸相迎不成!”
方梅花听了这话,才微微放心,余光瞥到少女乃女乃吕氏从另一顶小轿上下来,提起袖子拭了拭“泪”:“听您这么说。我才能够安心,当初的一切都是误会,也希望三叔您能想开些,我爹爹他虽是一介商贾,但在左邻右舍也一向是有口皆碑的老实人……”
“梅花姐,我们什么时候说这是误会了?人在做,天在看,你来这儿祈求菩萨保佑,总也要心诚些才好!”
“哼,当着佛祖的面前说谎话。你也不怕报应!”便是一向老实的方德秋也破天荒地说道。
方梅花见到吕氏怀疑探究的眼神,脸色变得雪白,还欲再表白上几句,方德秋已经拉着桃花走开。
回家的牛车上,方德秋欲言又止。却又说不出什么。只是再三嘱咐桃花坐稳抓好了,留给她一个坚实的背影。
桃花看着两旁缓缓后退的风景,心里很难受。
穿越后,是第二次人生。桃花努力地回想过去的经历,知识,渴望靠着这份机缘能过得好一些,桃花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过上不用受气的生活。
但是生活,似乎并不会偏疼她,尽管她有一个成熟的灵魂,以为自己更加坚强,但是仍然会感到受伤。
穷困、欺侮、背叛、暴行。有时候她也会有豁出去一切的想头,对她讨厌的人狠狠报复,了不起是一死,说不定她还能就此回去呢。可是,生活又远不是那样的简单。
回到家中。唐氏已经做好了午饭。
春秋二社,讲究的是吃辣鸡鸾。
本来按照方德秋和唐氏的意思,应该在家里过完了再回到店里去,但是桃花知道了秋社的代表性食物居然是辣口的,哪里舍得放弃这个大大的商机。
乘着回来,面向全村收购一岁的生鸡,宰杀收拾好的,另加二十文钱。迎着秋社,城里的活鸡都涨了价,而且要大量买也买不到,刚好回村过节加收购。
对于村民来说,自家养的鸡要拿出去卖,还得走上那么远的山路,方老三家能够在家门口收,肯定是要更加方便的,也都愿意卖给他,为了得二十文的加价,几乎每家说好了在他们临走前的傍晚,现杀收拾干净了带过来。结果桃花这两天走在村里,看见别人家的鸡都觉得他们好像知道被自己判了死缓,瞧着自己的眼神很有杀气。
宰杀好的鸡褪毛、收拾内脏、并且焯水。
把收拾好的整鸡用料酒、枸杞、红枣等腌上,放到锅中蒸上半个时辰。之后再把蒸好的鸡放进锅中加了调料文火慢炖半个小时就可以了。往年的辣鸡鸾都是放入泡好的胡椒水炖煮出辣味儿,如今唐氏则是直接放了切成小段的辣椒,红辣的一锅辣鸡鸾也预示着红火的秋季收成。
桃花吃完之后就更加自信辛道在秋社这天推出的辣鸡鸾必定大卖了。
果然感春伤秋还是不适应她,饱餐一顿之后心情好了许多。
就算是让她回去了又如何,就算有更加健全的社会,更发达的科技,她还是她,无论是方晓桃还是方桃花,摆在她面前的也不总是会一片坦途,她的性格不会变,她的问题依然会存在,只不过是以不同的方式呈现出来而已。
她唯一能够做的,只是让自己更加坚强,更加优秀。在这里,她仍然掌握着时人所不了解,甚至是无法理解的信息,她又有什么可怕的?
打定了心思,桃花也积极地开始帮着家里头干活儿,也把自己关于辛道以后的一些想法和哥哥方延煜聊了聊,方延煜眼下有了时间,也很愿意帮着桃花分担。
倒是方德秋,从庙里回来后,就和唐氏长聊了一夜,第二日把得出的结论告诉桃花,要让她学武,桃花听了他的话瞠目结舌,头疼不已,这个世界,该不会还有大侠和轻功吧。
这日,方德秋忙完了自家的活儿便拉着牛去帮方家翻地,到了晌午才一头汗水地回来了,顾不得自己擦汗,就忙着给有些口泛白沫的大黄饮水喂食,看来今天是用得挺狠,方德秋心疼牲口,连连地摇着头。
唐氏和孩子们已经准备好饭菜,就等着他回来。唐氏笑着对他说:“我就知道你吃不到那头的晌午饭,早就等着了。”
方德秋探头一看,酱焖茄子,豆角烧肉,黄瓜大葱蘸酱,都是自己爱吃的,便也有点儿发窘地笑道:“咱们家的多好吃啊,我还不惜得在外头吃呢!”
唐氏见他自然地把方家说成是“外头”,抿嘴一笑,也不多说,催着他赶紧吃饭,问他那边这两天怎么样。
方德秋今日却带回了一个有些劲爆的消息。
二郎在外面迷上了一个歌妓,嚷着要娶她。
方德夏和夏氏本来已经替二郎想看好了一户人家的姑娘,两家通过媒人说和,已经起了草帖,“过眼”过了。知晓二郎有了这样的荒唐念头,就加紧了亲事的节奏,正式定帖了。
谁知平日里老实本分的二郎竟然不干了,说自己不喜欢万家的姑娘,就是要去找那卖唱的刘惜儿,方德夏和冯氏可不是惯孩子的父母,胖揍一顿把他关到了屋子里。
哪成想二郎昨夜竟然偷了爹娘准备财礼的钱跑了。
冯氏先发现了钱不见了,拍着大腿闹了起来,全家都醒来后一找才发现,关着二郎的屋子竟然是空的。
冯氏这下也没了主意,只是抹着眼泪咒骂刘惜儿。最终是方元本一通敲打吓唬,吓得五郎说了实话。二郎让五郎放他出去,许诺进城去给他买糖吃。
冯氏抓起五郎便打,不知不觉用上了力,扫帚把都给打断了,五郎一开始还狼哭鬼嚎,被冯氏揍了一会儿就衰弱了下来,还是方元本看出来不对把五郎给救了下来。
方德夏和三郎今日天一亮就进了城去找人,一直找到了晌午也没回来。
桃花想了想,便把在云天阁看到的情形向父母说了,说若是再找不到,她便去趟云天阁,问问欧安易知不知道,毕竟是在他那表演过,想必他们能够知道了大概。
那一日,一直到了傍晚,方德夏才和三郎垂头丧气地回来,夏氏听说没有找到,只知道哭闹,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最终,还是方德秋提出第二日陪着去找。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有亮,方德秋就爬起来套车,唐氏在昨夜便烙了馅饼,还温着,方德秋揣在怀里,轻手轻脚地没有惊醒女儿,虽说桃花跟着去,能去云天阁打听得更清楚,但是让桃花在这样黑的天里坐牛车走山路,方德秋是不舍得的。
天边儿有隐隐的白光,模模糊糊旳能看见村落的轮廓,懂事的大黄仿佛也想保持这村庄的安详,静静地朝着方家走去。
到了门口,只见方家堂屋里透出微微的亮光,看来都已经起了床准备厨房,方德秋跳下牛车朝着院里走去,突然,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
“三叔”
方德秋这才发现,在院门旁边蹲着一个人,在模糊不清的晨光中,根本发现不了他。
正是失踪的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