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允炆就此存了一份心,将来一定要利用自己血统上的优势,进入跨国集团,在大中华区开辟属于自己事业王国。
八年前,他抓住机会获得志高哈佛校友会的资助,作为丸井集团的储备管理人员和当时处在硕士毕业年级的高宜臼一起来到了魂牵梦萦已久的中国上城。
是的。
人生没有如果,可就在八年前,他遇到了以往从来没有预料过会长久存续在他生命中的两个人,高湛程和薛苗苗。
他还记得那座充满东方情调的中餐馆,他更无法忘记冷漠女神垂眸出现在其视野范围内时的悸动,他当然更加没有想到,宴会的末期会有一位中国大人物、志高集团的董座高湛程在等他。
他也不相信自己会在高湛程离开后完全克制不住内心的压抑哭出来。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的同父兄弟尾随了他和高湛程,听到了所有被母亲任安怡妥善收好守护的身世小秘密。
没错,这一切他都可以用美式的豁达耸耸肩,从此包容世界上人与人、家庭与家庭之间难以剪断的羁绊和复杂。
但让任允炆如法释怀的是兄弟高宜臼的人格。
明明在派对上便得到了自己确切的告知,他对那名端盘的中国女孩一见钟情了。他对高宜臼讲过,任允炆要利用在华不多的时间来追求她,让她爱上自己和他的爱情。
而闻言后的高宜臼也曾口气轻蔑地劝说过他:“你不太懂得中国审美,在中国像她这样的女孩是不算美丽漂亮的,甚至连有气质都谈不上。”
说着,还用手指非常不绅士地指向薛苗苗的制服鞋里的袜子,“你决定要追的那位姑娘连双像样的袜子都没有,这证明她非常穷,穷姑娘的爱情不会洒月兑,贞洁观也非常沉重,你追求了她,意味着你必须娶她,带她回美国?你真打算结婚了吗?”
任允炆第一次听人说出如此混蛋而又蛮不讲理的爱情逻辑,十分生气,他严正地反驳说:“你在暗示穷姑娘可能会通过爱情来骗我结婚,以此获得居住美国的资格,或者另有其他工作或事业的宏大图谋么?你知不知道,你的逻辑在美国讲出来,已经侵犯了人权。”
高宜臼冷淡地望了他一眼:“可这里是上城。上城的女孩就是传说中势利精明,可以利用婚姻和爱情达成一切目的的最好代言人。”
任允炆当时气得脸都红了,“你现在不仅侵犯穷人的人权,你已经蔑视女性的生存权了。我不否认,世界上有很多抓住丈夫在婚姻中的弱点,离婚时候施用阴谋以此从财政上拖垮丈夫的阴狠女性。但你不能这么嘲笑那位女孩,她用诚实的劳动在努力活着,这有什么错!我的母亲在遭到公司裁员后的艰难时刻,也曾为了养家同时兼职两份工作。就像她这样,没有当季流行的衣服可穿。人的穷困不是一种错误和原罪,如此奢华地消费才是。”
争论涉及到母亲和生活方式的话题,高宜臼和任允炆都在最后风度的指引下沉默了。
如果事件就此各自作罢,并无后续的发展,任允炆或许只当做一次东西人生观、各自成长背景带来的文化与价值观碰撞,并不以为意。
然而,接下来事态的演进让他再也无法容忍高宜臼,彻头彻尾将他视作了“聪明的中国人”。
在他走出与高湛程密谈的包厢,整理好大哭之后的情绪,准备去向薛苗苗表白自己的心意时,他竟然撞见了隔壁包厢内高宜臼和薛苗苗在接吻!
这个口口声声蔑视端菜姑娘的同父弟弟,竟然背信弃义,以近乎变态的方式捷足先登一步了。
他无法理解中国式的霸气和独占,他只本能地在异文化处境中感到了恶心。
莫非当年高宜臼的妈妈也利用了这种强取豪夺的手段,依靠富家千金的身份,破坏掉母亲和高湛程爸爸的爱情么?
一向以为父母在和平分手后做回普通朋友的任允炆彻底崩溃了!
任允炆从来没有想过刚刚踏上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的故土,他遇到的最卑鄙、最势利的人竟然与自己有着直系血脉的亲缘。
任允炆当时站在窗外,热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全身发僵,他用尽了自制力和理性才没有在异国他乡的上城,破门入室,动手打人。
他只记得当时自己越攥越紧的拳头和越来越冰冷的手心。
直到大队人马赶来寻找志高公子,他才从现实的窘境里清醒了过来。
而这段萌芽不久的爱情也被接连的意外打击成了错过开口时机的遗憾。
任允炆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薛苗苗的幻想一直没有停歇。
爱的种子已经扎根在心里,渐渐长成参天大树,然后树木繁衍成森林。郁郁葱葱,思念成灾。
连芳菲一定要将任允炆送到大门口,任允炆一路断断续续地在头脑里回放着过去的旧事,一路高家女主人、高湛程之妻的讲话也没有彻底听进耳朵。
“允炆要常来家里陪高先生坐一坐。”连芳菲微微转动了眼珠,改变策略说:“苗苗小姐结婚之前都会在高宅,女士多了就稍微有点不方便。唉,不过应该也没有关系的。”
连芳菲提到薛苗苗这才让任允炆稍稍有了一点反应,他回神,有点不自然地笑问:“高先生和薛小姐的婚礼要何时举行?”
连芳菲掩口笑出来,“说出来可要让任先生见笑的,他们连像样的订婚典礼都没有举行呢。您也看到了,苗苗手上只佩戴着一枚宜臼竞买回来的钻石戒指。按照礼节,他们也只算感情深厚的男女朋友,所以,我也只能把她作为上等宾客来款待,不能当作准儿媳的。”
任允炆心底有些鄙视连芳菲的多语,但他还是不吝辞藻地赞美她,“您是上城一流的名媛,处事自然得体。我从小生长在美国,对故园的人情规矩完全不懂。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导我。”
连芳菲在任允炆身上得到了从高宜臼那里永远得不到的一份面子和虚荣,自然开心。她本来只恨薛苗苗一个,现在一心偏向任允炆之后,连带着高宜臼也觉得万分讨厌了。
闻言,连芳菲貌似感伤地叹了口气,“志高俱乐部的于美晴老师尸骨未寒,凶手也没有被绳之以法。即便再相爱,宜臼和苗苗的喜事情总该向后拖一拖才算符合人之常情的。”
任允炆吃下一颗定心丸,不禁喜形于色。
连芳菲趁机讨好说:“当初苗苗这孩子,还是我一力举荐给美晴老师,让她收其为徒,进入公关行业的呢?短短五年时间,变得如此光彩照人。在上城可算人见人爱的呀。宜臼是对外宣称过不婚主义的孩子,都为她打破了信仰。她此番嫁人真不知道有多少青年才俊暗自伤心。”
任允炆勉强一笑,“暗自伤心”四个字狠狠戳到了他的情伤上。多年愈合的结痂出,瞬间迸出了鲜血。
任允炆终于愿意承认,感情克制到最后根本不会自行消亡,只会越来越强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