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七月,天气越发炎热起来,骄阳烘烤着大地,几乎要把人烤熟。这样的天气里,无论是皇室一族还是众大臣,都会选择呆在屋子里享受朝廷特意发放的冰块散发的凉意。
然而御书房外,有茶白色人影负手而立,衣袂飘荡,绝世出尘。闭目养神,丝毫没有被炎热的天气影响。
正是卿辰。
不知为何,她想去南州的想法愈发强烈起来,那日秦念襄拒绝了她的请求后,她便每日都在御书房外站上**个时辰,从早上五更站到晚上戌时,也就是从凌晨四五点站到晚上**点。
她说要效仿裴宁,皇上一日不答应,她就在这儿站一日,连朝都不上,一心一意想要秦念襄同意她的想法。
到今天,已经是第七日了。
如此古怪的求法,自然引来了朝臣的议论。
你要求皇上,就应该像裴宁一样有诚意,不跪的话也得连续站上好几天才对,可你这一天就站几个时辰,连续几天都来站是要闹哪样?
可她不管不顾,依旧我行我素。
其实她这个丞相要管的东西实在不多,以她的能力,大可以偷偷跑去前线,可她却没有那样做,她想要光明正大跟沈凝风一较高下。
她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求任何人。
当真是天意弄人。
白卿俨,就是她的劫啊。
“憬初。”岳临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卿辰缓缓睁眼。
岳临萧一脸担心走到卿辰跟前,看她眉宇间隐隐有些疲惫,皱眉道:“为什么一定要去前线呢,你身有旧疾不说,那里也实在太过危险。”
卿辰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岳临萧和王诤每天都来轮流劝她,即使每次都没有结果,却仍旧不死心,能有这样的朋友,是她之幸。
只是她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你还笑!”岳临萧望着她的笑容,无可奈何道:“你都站了七天了,皇上还是没有搭理你,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我和王兄想想啊!我们每天过来劝你,很累的好不好!”
卿辰闻言,还是没有说话,心底却是暖洋洋的。
这个岳临萧啊,连威胁人都不会。
“哎呀憬初,你说句话会死的么?我们是担心你好不好!”岳临萧叹了一口气。
良久,卿辰才从嘴里蹦出两个没头没脑的字:“谢谢。”
岳临萧听了更是无语:“你还知道谢谢我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着卿辰身后刚刚走过来的王诤,认命道:“王兄,我没办法了,全靠你了。”说完,双手抱胸往旁边挪了挪脚。
“憬初,能告诉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去前线么?”王诤走上前,瞧着卿辰的浅笑,与岳临萧一样眉头一皱,问。
他们每天都来劝她,却不知道她想要去前线的理由,如果那个理由很合理的话,他们来劝她,岂不是大错特错?
沉默了一会儿,卿辰才淡淡道:“他。”深吸一口气,黑眸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继续道:“他是我不惜跻身朝堂的唯一理由,更是我唯一的执念和信仰。没有他,我便没有方向。”
他?
两人愣了愣,没有答话。
是谁?听她所说,这个人对她来讲非常重要,是……是她喜欢的人?
两人是知道卿辰的女子身份的,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一个年轻女子如此想着一个人,谁都会往那方面想。
“既然你执意要去的话……”王诤最先回过神来,模着下巴,看一眼旁边的岳临萧,笑道:“那我们只好帮着你了。”
卿辰猛地抬眸,看着王诤满眼的笑意,忽然觉得呼吸一滞,心中的暖意更甚。
“坚持不住的话,就回相府,千万不要勉强,知道么?”王诤又嘱咐道,心中已有决断。全力动用放在权力派中的细作,让他们一个个提出请皇上同意云相前往前线的意见,给秦念襄施加压力,这样一来,或许事情会更容易一些……
点了点头,卿辰“嗯”了一声,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人,黑眸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语气不再是以往的轻快随意,而是带了几分认真说道:“谢谢。”
“我们先走了。”两人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去。
现在朝堂上下都将卿辰视为异类,因为她本来就不属于任何派系,现在干出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谁都不愿意再去搭理她。两人虽然本来就和她交好,却不能不顾及派系中其他人的感受,是以每次都不会呆的太久。
但仅仅每天他们只来一小会儿,卿辰也会觉得,原来没有白卿俨在的时光,也会有不甚温暖却令人觉得明媚的阳光照进心田。
抬头望天,云层渐渐构成了想象中的人的影像,卿辰笑得灿烂。
第二天,朝堂之上,竟有一大半权力派的大臣请皇上同意云相前往前线,还齐齐跪倒说什么云相忠君爱国请皇上成全,云相丹心一片请皇上不要使其灰心,云相精神可贵请皇上给其机会,气的秦念襄拂袖而去。云相一词在朝堂上有了新的高度,她成为了忠臣们的典范,更成为了纪沉归不择手段迫切想要除去的对象。
“大人,前线已经有了一个裴轩,如果再多一个云憬初,恐怕不妙啊!”权力派一些反对云相前往前线的大臣齐聚纪府,一脸凝重的商讨对策。
纪沉归坐在主位上,模模下巴上的胡子,皱眉沉默着。
“若两人联手,‘那一派’总有一天会压过我们,万万不能让云憬初去啊!”
“徐太医说云憬初剩下时日不多,她怎么会在这个关头要去前线?其中一定有鬼!”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最终因为纪沉归一个挥手的动作而停止,他们纷纷望着纪沉归的脸色。
“非也,根据徐太医所说,她心脉受损不可能习武,但就算她会武功,能挡得住战场上不长眼的武器?既然她自己要去送死,我们不给她这个机会,不是白白浪费了她‘一片丹心’?”
言下之意很明显:同意云憬初前往前线,到时天高皇帝远,她就算会武功,也抵不住他们安放在军营多年的人联手攻击,她要去前线,其实就是去送死。
众人先是一愣,听出了纪沉归的安排,纷纷表态,一时间,“大人英明”之声不绝于耳。
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冷风吹过,竟有一种现在不是夏天的错觉,似乎很快,一场大雨便会来临。
卿辰抬头看了看上方的天空,丝毫没有走的意思,随即颔首闭眼,完全没有自己将会被淋湿的觉悟。
她这几天不只是在这儿站着,回去后除了喝一碗自己配置的药物保证下一次月事造访不会肚子疼,还会悄无声息的离开相府去岁寒苑,看看在楚离监督之下,束胸马甲的完成情况。
就在昨天,历时七天用名贵材料赶制出来的束胸马甲终于完成穿上了身,她便再也不用担心全身湿透会暴露性别的问题,才能有恃无恐的继续在这儿站着。
雨点落了下来,从小到大,几息的时间便是大雨倾盆,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朦胧。
衣衫湿透,卿辰却闭着眼,静静地接受大雨的洗礼。
忽然,有生人的气息靠近,依稀还能听到雨点打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卿辰依旧闭眼,想看看来人的用意。
来人走到她旁边,头顶上方便没有了雨点落下,卿辰微微皱眉,睁眼向旁边看去。
许诺。秦念襄身边的总管太监,为她打着伞。
移开目光,长睫低敛,良久,卿辰才淡淡道:“多谢公公。”虽然他是秦念襄的人,但到底也是为她撑伞的人,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一件事总归存在。
“老奴不敢当。”许诺恭恭敬敬地回答。在宫中混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一点眼力都没有?这位身有旧疾的丞相能当上丞相就说明她的能耐绝非常人可比。蜀国之行又是险之又险,她能平安归来,其背后说不定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支撑。如今她的身体状况满天飞,她却要求去前线,如此心机过人的丞相自然不可能是去送死,那就一定是有足够的把握。
这样的天之骄子,他怎么得罪得起?
沉默了一会儿,许诺又禁不住问:“恕老奴多嘴,丞相身有旧疾,皇上对您期望之高人皆可见,为何您还要去趟这趟浑水?”
卿辰笑了笑,却是答非所问:“许公公也听说了,前几天裴宁在我府外跪了三天的事情吧。”
许诺顿了顿,对卿辰自称“我”感到惊讶,老实道:“略有耳闻。”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说我不懂怜香惜玉呢。”卿辰深吸一口气,笑道:“如今真到有求于人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裴宁的心情。”
许诺望着卿辰看不出真实情绪的脸,语气中带了些劝解的意味:“您大可不必如此。”
抿了抿嘴,卿辰抬头,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好听的声音之中带了深深的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沧桑感:“此生若能得幸福安稳,谁又愿颠沛流离。”
她又低头颔首,浅笑再次浮现在嘴角,笑容是那样的明媚,跟之前望天沧桑的她好像根本不是一个人似的,脑海中涌出属于那个人的独家记忆,“只是……为了他啊……”
没有一个特别正当的理由,不是为了沈凝风很可能是白卿俨,更不是为了这个秦国,只是单纯的为了白卿俨想去前线,仅此而已。
自然而然的,许诺误解了卿辰的表情,并且将这个“他”当成了“她”。
在心底摇摇头,许诺一脸同情望着沉浸在回忆中的卿辰,看来智及必夭情深不寿这八个字真是没错,如今丞相两个都占了,怪不得徐太医说她时日不多……
两个半时辰,也就是五个小时后,雨,终于停了。
天开始放晴,许诺也因为手上的差事太多,收起伞离去,空气中夹杂着独特的清新,使人心情舒畅。
秦念帆望着那个倔强**的背影,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看她全身湿透衣服还没有干的模样,眼中满是心疼,缓缓走到她跟前。
“你……”
“你也是来劝我的?”
才刚说出一个字,卿辰头也不回就把秦念帆接下来的一句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秦念帆怔了怔,接着笑容温暖,看着身旁之人坚毅的侧脸和紧抿的薄唇,柔声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道:“不,我从不做让你失望的事。”
卿辰惊讶的抬头,望着秦念帆向御书房走去的背影,心头狠狠一震。
半个时辰后,秦念帆从御书房走出。
隔着并不遥远的距离,两人目光相对。
全世界好象都寂静了,只能听到彼此依稀的呼吸声。
卿辰的黑眸中透出深深地疑惑不解,秦念帆的眼中只有让人心安的笑意。
他去里面见秦念襄?为了什么?为了她?
不要担心,他已经同意了,你不必在这里站着了,若是站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接着,秦念帆笑着走近,“皇兄已经答应,让我陪你一起去南州。”
黑眸中像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卿辰扬起倔强的带着惊讶的笑脸,却霎时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所有人都拦着她,所有人都无能为力,便只有他……
便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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