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夫人穿着一身孔雀绿的高领衣裙,裙摆上是双面绣的云纹,朦朦胧胧,犹如站在云端之上,用的是细密的银线,绣花鞋在裙摆下若隐若现,镶嵌着一颗拇指大的红宝石。
梳着妇人的发髻,戴着一支碧玉簪子,浑身贵气逼人。
不过是区区一个知府的夫人,就有这样的行头,崔琉娘不由多想,这位知府莫不是贪下了不少银两,要不然如何能给自家夫人这般奢侈的一身穿戴?
周夫人满脸笑容,迎着南夫人上座。
自然,南夫人坐的是上首。
南夫人也没推辞,径直坐下,脸上带着矜持的倨傲,施施然坐下。
周夫人一路陪着笑,也没觉得尴尬,自顾自地寒暄着。
南夫人只偶尔答上一两句,甚是敷衍,花厅里的气氛渐渐有些冷场。
说也是,官家的夫人嫌少来,在场的都是商户人家,对官家有种莫名的敬畏,除了讨好巴结,再也想不到话题来,只能干笑着,要是扯些芝麻绿豆的内宅小事,若是惹恼了知府夫人,让她觉得不耐烦,拂袖而去,那就是大大地得罪了。
崔明珠自然想跟知府夫人打好关系,赶紧上前打招呼道:“民女见过南夫人,给夫人请安。”
“这是崔家的两位姑娘,”周夫人见南夫人询问的视线瞥了过来,只能开口介绍,心里甚是不痛快
周兰韵这个丫头,为了炫耀打压崔明珠,硬是把崔家的两个姑娘叫过来。
要是她们真是得了知府夫人的青眼,周家费了这么多功夫,岂不是白费劲了?
果不其然,南夫人脸上多了几分兴味:“哪位是崔家的大才女?”
崔琉娘心里无奈,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南夫人摆摆手,又道:“听闻你诗词歌赋做得不错,也不知道琴艺如何?”
崔明珠一脸纠结,要是崔琉娘在知府夫人面前出了风头,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若是阻拦,得罪了南夫人,更是得不偿失。
见崔琉娘一动不动,似乎没有答应的意思,崔明珠不由急了。
她扯了扯崔琉娘的袖子,催促这个榆木疙瘩赶紧让人去找古琴。可惜家里的古琴都没带来,周府不知道有没这玩意儿,估计就算有,周兰韵那个丫头也不会借给她们,不由心里更着急了。
崔琉娘却是得体地欠身,笑吟吟地婉拒道:“夫人想听民女的曲艺,是民女的荣幸。只是今儿是周家的花宴,民女若是喧宾夺主,倒是失礼了。”
崔明珠不可置信,崔琉娘如此胆大包天,竟然真的拒绝了。
南夫人挑了挑眉,或许想不到一个崔琉娘会拒绝。花厅里这些夫人小姐,哪个眼里不是跃跃欲试,之前更是用嫉妒羡慕的眼神盯着崔琉娘。
一个个想着巴结自己,谁想到有人会拒绝?
看来是个有骨气的,却是用错了去处。
南夫人唇边的浅笑又淡了几分,倒是不乐意跟这么个小丫头计较,显得太掉价了。
周夫人看着冷场,笑眯眯地提议道:“小女学了些皮毛,不若给夫人解解闷?”
“也好,”有人给了台阶,南夫人便顺着下来了,再没看崔琉娘一眼。
崔明珠面上难堪,扯着崔琉娘悄悄退到角落,小声责备道:“你怎的如此不识趣,知府夫人献艺,那是谁都求着的事,你怎么能拒绝了?”
崔琉娘瞥了她一眼,不说自己五音不全,一碰古琴就得露馅。再说了,不过是知府的夫人罢了,竟然想让自己像酒楼卖艺的小姑娘一样当场表演,开什么玩笑!
若是传了出去,崔琉娘的面子往哪里搁?
而且上赶着巴结,对方不过是更加看轻她们罢了。
看看南夫人的神色,不情不愿的,目光中的轻视一览无遗,可是在场的人不是视若无睹,就是毫不在意地给人打脸。
或许是情非得已,夫人们不敢得罪知府夫人,自是不会发难。
她凭着一张小丫头的脸面,南夫人敢跟自己计较吗?
说出去,别人都说南夫人那是欺负晚辈。知府是官家人,脸面比金子还重要。所以崔琉娘笃定,知府夫人不敢对她做什么,便堂而皇之地婉拒了。
确实在别人家的花宴上抢风头,是一件相当失礼的事。
至于一脸欣喜抱着古琴出来,还不忘悄悄递一个得意的眼神给崔明珠的周兰韵,崔琉娘更是浑不在意。
既然有人愿意当小丑,还摆月兑了她的麻烦,崔琉娘是乐于看见的。
说是只懂皮毛,自然是客气话。要是真的不怎么样,周夫人也不会让周兰韵出来献丑。
丢了面子是一回事,但是用噪音来折磨知府夫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崔明珠愤愤不平,要是知道崔琉娘会拒绝,她就自己主动请缨,取而代之了。
她狠狠瞪了崔琉娘一眼,不悦地道:“今儿的事,我回去一定会告诉娘亲和大哥。”
言下之意,让崔琉娘仔细自己的皮,不是跪一晚佛堂那么容易的事了!
崔琉娘听出了崔明珠的威胁,实在怕这个小姑姑不知道回去又闹出什么事来,叫自己饿着肚子关小黑屋,学着她小声解释道:“小姑姑,要是我们在南夫人面前献艺,传出去却是名声有碍。小姑姑你想啊,献艺的除了茶楼卖艺的,也就红楼里那些琴师了。”
反正,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身份就是了。
崔明珠一听,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看向周兰韵的眼神便多了一丝幸灾乐祸。
让周兰韵抢着出风头,却是捡着崔家人不要的,像跳梁小丑一样乱蹦,还以为自己得了多大的便宜,心里便有些痛快:“你说得对,拒绝是好的,反正要让南夫人留下好印象,不差这么一时半刻的。”
一曲终了,周兰韵回想着自己的指法没有错,悄悄吁了口气。
只是南夫人半眯着眼,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实在看不出所以然来,她不免有些忐忑。
周夫人早就知道,要跟官家夫人打交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昨晚上周老爷就反复叮嘱了好几遍,生怕她得罪了贵人,如今对着南夫人不冷不热的态度,倒是心里早就有了准备,看着理所当然。
看着身边的大丫鬟在门口悄悄对她点头,周夫人也松了口气,笑道:“夫人,筵席已经准备好了,请。”
即便早就明白这份差距,但是一直自言自语,没听见几声搭腔,让周夫人也有些难受。
幸好筵席准备好了,她也用不着陪着南夫人在这里干坐着。
一行人簇拥着南夫人,到了摆宴的地方。
这是湖边的楼阁,一边能看见窗外的湖绿水色,带着淡淡的水汽;另一边是姹紫嫣红的花园,花儿开得正盛,随着清风飘来阵阵宜人的花香,甚是喜人。
周夫人请南夫人坐在主桌,众人分别落座。
崔明珠和崔琉娘年纪小,便是单独一桌,却是离主桌最远的地方。
刚坐下,崔明珠就发现了,脸色顿时难看得要命。
崔家素来都在周家之上,没让在主桌落座就算了,还是离得最远的位置,是担心她们抢了周兰韵的风头,还是怕崔家入了南夫人的眼?
无论如何,崔明珠一口气是咽不下去的,她霍然起身,就要去找周兰韵理论。
宝竺哭丧着脸,扯着崔明珠的袖子低声劝着,又用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了过来,像崔琉娘求救。
崔琉娘叹气,只得开口道:“小姑姑,周姑娘这是怕你太光彩夺目,只得把你弄得远远的。要不然两人并肩而坐,孰高孰低,一目了然不是?”
这话说得崔明珠心里妥帖,更是隐隐有些得意。
平日周兰韵这个丫头说话得理不饶人,原来是嫉妒她的容姿。眼巴巴将她请来周府想要羞辱自己,到头来却又害怕崔明珠抢了风头。
她冷哼一声,面色倒是缓和了许多,不再闹着去争一口气了。宝竺立刻双眼发亮,向崔琉娘投来感激的一瞥。
天知道要劝服崔明珠这个祖宗,得费多少功夫,没想到崔琉娘三言两语就成了!
崔琉娘一连串违心的话,倒是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
可惜不走近麻烦,麻烦却主动上门来。
不去找周兰韵的晦气,这个周家小姐倒是笑眯眯地过来,一副女主人的神色道:“各位不要拘谨,多吃点。”
又看见崔明珠,她又笑道:“崔姑娘也是,桌上的鱼虾都是清晨从河里捞出来,百里加急送到府里,鲜女敕得很。这一尾珍珠鱼难得一见,崔姑娘要多吃点才是。”
崔明珠原本气消了,只想着周兰韵那是嫉妒她,还沾沾自喜。如今被周家的丫头冷嘲热讽的,哪里能忍下,一手拿起桌上的茶盏便要泼了过去。
“小姑姑,”崔琉娘眼尖,立刻起身挡在周兰韵身前,抓住了崔明珠的手臂。
虽说够及时,到底还是有半碗茶水洒在她的裙摆上,崔琉娘还得向身后的周兰韵歉意地笑笑道:“小姑姑想要向周姑娘敬茶,却是月兑了手,还请周姑娘海涵。”
周兰韵还想说什么,瞥见主桌的南夫人看向这边,立刻住了嘴,改口道:“崔姑娘真不小心,裙子都湿透了,这就让丫鬟领着去偏院换一身吧。”
“那就多谢周姑娘了,”崔琉娘苦笑着,提起湿漉漉的裙摆。
旁边的宝竺紧紧抓住崔明珠的手臂,把茶盏夺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离崔明珠最远的地方。
崔明珠刚动手,就知道坏事了,幸好崔琉娘及时阻止了她。
只是被一个小辈三番四次护着,崔明珠面色有些不好,对宝竺冷哼道:“呆着做什么,还不陪着她去偏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