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就等在铺子跟前,崔琉娘施施然戴上纱帽,被芳春扶着上马车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一抹青衣就在不远处。
她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向人群中的青衣人,瞳孔微缩。
对方捕捉到崔琉娘的视线,向着她微微点头,眨眼间就消失在人海中,再也寻不见了。
那是叶纪泽,因为担心她,所以一直守在附近吗?
崔琉娘想到她顺利地从茶馆出来到铺子这段路,一直平安又顺利,还以为是运气好,没想到有叶纪泽在一旁盯着,指不定还帮忙清除了不少麻烦。
这个男人,倒是救人救到底。看着无情,说不定是个热心肠。
她嘴角噙着一抹笑,心情不错地回到崔家。
只是崔琉娘刚踏进花厅,就见一只白瓷茶杯扔向自己。
在芳春的惊呼声中,她侧过头,堪堪避开了那只瓷杯。
瓷杯摔在后面的墙上,碎裂了一地,碎片还弹开来,崔琉娘伸手一挡,在手背上落下了两道血痕,霎时鲜血淋漓。
芳春急得眼泪都下来了,捧着她受伤的手泪汪汪的,恨不得立刻去请大夫。
“孽障,终于知道回来了?”崔老爷气得脸色涨红,胸膛急剧地起起伏伏,显然压抑着自己的暴怒。
“老爷,琉娘才回来,你好好说就是了,怎么动手了?”上手的龚丽馨一脸担忧地看了过来,低声劝着崔老爷,一副心疼崔琉娘的模样。
崔琉娘挑了挑眉,这又是哪一出?
看来龚丽馨为了撇清关系,先下手为强,在她回来之前,先跟崔老爷告黑状了。
不用她打探,都能猜得出龚丽馨说的都不是什么好坏,不外乎是把责任都推在自己身上。
比如偷偷溜出府,跟那个年轻的书生鬼混之类的,抹黑了崔家的脸面,坏了崔明珠的名声。
果不其然,崔老爷恶狠狠地道:“崔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还以为最近乖巧了,是懂事了,谁知道竟然瞒着身边的丫鬟婆子,一个人偷偷出去跟别的男人私会,你抄了那么多的女戒,都学到哪里去了?不为了你自己,还不带给你的小姑姑着想?想着明珠跟你一样,被人嫌弃得嫁不出去吗?”
一堆的罪名都砸到崔琉娘头上来,她眯了眯眼,偷偷探进袖子里,狠狠在手臂内侧扭了一下,顿时两眼泪汪汪。毫不理会手上的伤势,崔琉娘就直接跪在地上,哽咽道:“爹爹,内院的丫鬟婆子那么多,角门也是有两个粗壮的婆子守着的,女儿没请示老夫人就独自一人出府,怎么可能?”
崔老爷生气过后,如今倒是平静了一些,心底也有些疑虑。听着崔琉娘这样说,他更是觉得其中有些猫腻。说崔琉娘偷偷跑出去,是在出府玩耍的时候,他倒是信的。
崔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跑进来,更别提崔琉娘这么个小姑娘,如何躲开那么多的丫鬟婆子?
而且按照她身边的丫鬟说的,不过去厨房走了一转,前后没有一刻钟的功夫,崔琉娘就不见了,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崔老爷面色一缓,到底还是对崔琉娘有着根深蒂固的顽劣印象,没好气地道:“不是你自己跑出去的,难不成有人把你弄晕了抬出去?”
崔琉娘忍不住在心里给这个便宜爹爹点赞,他随口一说,还真是猜得十成十地准确。
她眨巴着眼,让泪珠儿从眼角滑落面颊,显得小脸楚楚可怜的,低声道:“女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梨香苑里正点算着贴身东西,忽然有人从身后用帕子蒙住了口鼻,之后醒来便在崔府外头了。”
“胡说八道,院子里都是家生子,谁会偷偷模模把你弄晕了送出去?而且就算费尽心思潜进来,又是为了什么?”在崔老爷看来,不管是什么事,都该有目的。拐走崔琉娘,不是把她威胁崔家送钱,就把人放回来了,白费功夫又是为了什么?
他听着半信半疑,觉得崔琉娘或许是为了逃避责任,这才开始编排故事了。
崔琉娘微微蹙眉,看来崔老爷对她的偏见真够深的。她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泪吧嗒吧嗒都掉了下来,好不可怜:“爹爹怎能不信女儿?幸好女儿遇上了一位侠义心肠的好姐姐,这才拼了命逃出来的。要不然,只怕再也不能回到崔府,再见到爹爹了。”
看她哭得眼睛都红了,小脸满是泪痕,秀丽的面容哭得梨花带雨的,崔老爷就算再是铁石心肠,这会儿也不免有些软和了一些:“好了,哭什么,好好说话!你既然逃出来了,怎么不立刻让人报信,躲在崔家铺子里半天没舍得回来?要不是老夫人发现你不在,派人去寻你,你还打算在铺子里呆着不回来了?”
崔琉娘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瞧瞧瞥了龚丽馨一眼,见她不为所动,看来还有后招。她咬咬牙,又继续道:“爹爹有所不知,女儿逃出来后,担心那些人会追上来,恰好看见家里的铺子。想着里面都是女客,能混在其中不容易被发现,这是其一。其二是铺子里都是崔家的忠仆,听闻掌柜已经为崔家办事十来年了,是信得过的,女儿躲在那里也能安心。其三,女儿觉得能在内院随意走动,又不被发现,轻易将人带出府的,很可能是府里的老人了,所以害怕她们在崔府门口守着,便打算等着崔府的人来接。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好几个丫鬟婆子跟在身边,她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她说得头头是道,崔老爷不免信了几分。
内院都是龚丽馨一手包办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连她都没能发现,内里的严重性,光是想想,就叫崔老爷心焦。
他联想到书房里被碎了一地的玉器,也觉得崔府肯定有内鬼。要不然那些人如何知道书房藏着血沁玉,又能无声无息躲开护院进到书房去?
崔老爷顿时有些后悔,用板子打杀了邱管家,没能先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指不定这背后,还真是有人操纵着,为的就是打压崔家!
崔琉娘悄悄抬起眼,看见的就是崔老爷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说得这一番话,为的就是让崔老爷多想,越是牵扯得大,他才会越重视,也更相信自己。
崔老爷面色愈发和缓,龚丽馨面上不显,心里倒是有些着急。
没想到小看了这丫头,一张嘴皮子倒是厉害,一时之间竟然让崔老爷有些相信了。
谭嬷嬷惊慌失措地回来报信,龚丽馨心下就暗道不好。
明明都谋划好了,每一步都是她深思熟虑过的,去的都是自己的心月复,怎么还会出了岔子?
这小丫头被人救走,逃了出去不说,周夫人竟然还亲自赶去了,闹腾着要报官!
龚丽馨有些坐立不安了,到底还是先发制人,把自己撇清关系。
看着崔老爷暴怒的样子,她眼底隐隐带着笑,以崔琉娘在他心里不堪的印象,事情只会都推在崔琉娘身上。
到时候,龚丽馨只要拿出长辈的样子,轻声劝阻,再将崔琉娘赶去佛堂里。
就算周家后来怎么闹腾,推在一个小姑娘身上,他们还不至于继续计较下去。
不然还能如何,把一个小姑娘告到知府大人面前吗?
知府大人日理万机,这点小事还不至于放在眼内。
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龚丽馨盘算得极好,没想到竟然崔琉娘三言两语就让崔老爷心里生疑,只怕事情不好收拾了。
她悄悄跟一旁的谭嬷嬷使了眼色,那些过手这件事的心月复,怕是都要出府躲一躲才行。
崔琉娘一直留意着龚丽馨,自然看到了两人的小动作,连忙又道:“爹爹,这事女儿觉得不对劲儿,怕是府里出了些吃里扒外的。若是鬼迷心窍,联合外人讹点银钱就算了,就怕是崔家生意上的对头故意使坏。”
崔老爷模着胡子微微颔首,显然是赞同了她的话:“你说得在理,此事实在有些蹊跷。”
他转身又对着龚丽馨道:“老夫人管着内宅,这事就麻烦老夫人彻查一番。这几天出入频繁的下人都叫过来,今天开始所有下人都不能轻易出府,采买身边也得有两个护院跟着。”
崔老爷下了决心,要把内鬼捉出来。
上回是担心事情闹大了,让有心人注意到那批血沁玉。
如今知情的邱管家死了,妻儿也流落在外,暂时没收到风声,看来是一无所知的,他这才放心下来。
既然风平浪静了,自己就该大刀阔斧把府里的下人都捋一遍,宁愿杀错也不能放过一个!
龚丽馨心里更是着急,要是查下去,必然会发现这几天谭嬷嬷和她几个心月复频繁出外的事,赶紧劝道:“老爷,府里的都是老人了,这么多年来都没出过岔子。如今突然发难,倒是叫那些老人们寒了心。传出去,只怕会说我崔家待下人不慈。”
崔老爷最是好面子,龚丽馨这番话是说到他心坎上了。
“爹爹,女儿斗胆,有个疑问一直在心里面,如今不吐不快。”崔琉娘瞪大眼,满是茫然地道:“那些在府里的老人,不也是奴仆吗?难不成当主子的,还要看下人的脸色来办事?爹爹是崔府的当家,素来待下人都是极好的,府外谁不说爹爹是个和气生财的。而且有老夫人在,府里整治下人,又如何会有奴仆敢嚼舌根传了出去?”
她一字一句都在捧着崔老爷和龚丽馨,崔老爷模着胡子露出一点笑容来,龚丽馨捏着帕子,嘴角的笑容却是挂不住了。
这死丫头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堵得龚丽馨说不出别的话来。
若是不点头,岂不是说她管不好内宅,堵不住下人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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