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绯寿身后,不知道又走了多久。空气逐渐多了股硫磺味道,呛人喉咙。温度也逐渐变高,热得人汗水直淌。昏黄天空慢慢变成了橘红色,渲染了漫天的夕阳一般。
路两边出现了房子。
一幢幢雕梁画栋的中国传统建筑,零零星星地散布于树林中。有的高大巍峨,有的小巧精致,每一幢都是鲜红的颜色,就连瓦片都是鲜红色的。在灰暗的树林中,红彤彤刺人眼睛,隐隐透出股股肃杀之气。
但尽管有房子,四周却很安静,连刚才那些在树林里闪来闪去的影子都不见了。过分的安静反而叫人心头发毛,我寸步不离跟在绯寿身后。
再往前走,房子渐渐密集,绯寿领着我进了一个小胡同。
忽然,身后有什么声音响起。啪嗒啪嗒很整齐,像是有好几个人同时走路。
回头一看,头顶汗毛往上一竖。胡同口出现了四条人影,个子很高,只比两边的房屋矮一头。四个人的打扮很相似,头上戴着顶破斗笠,斗笠下方挂着厚厚的蓝色面罩,看不清模样。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黑布衣衫,衣袖裤腿很长,包住了手掌,盖住了脚。手上打着把棕色油纸伞,伞上到处是洞。
四个人挤挤挨挨的,迈着整齐的步子,一步一步,缓缓朝这边走来。
绯寿伸手一拦,将我拦到墙上。
明白他的用意,我用后背紧紧地贴着墙,大气都不敢出。
慢慢地迈着步子,四人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衣服上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土腥气,沾在身上冰凉刺骨,犹如地上封尘的万年寒冰。
等那四人的身形消失在烟雾中,绯寿领着我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个广场,足球场那么宽,被无数幢红房子围在中间,地是用大块青石砖铺就的,空荡荡看不到半个人影。
突然,绯寿加快了脚步,抓着我的手连拖带拉走到广场中间,大声道:“魑魅魍魉大妖,我捉了只螣蛇魔种,邀您一起分食。您得九,我得一。”
就在他说着那些话的时候,他的五官慢慢融化,眼睛鼻子嘴巴凹了下去,被皮肤覆盖住。头发像有生命似的往头皮里缩,不多时整个头就变成了白白圆圆的模样,犹如刚下锅的生汤圆。
我整个人愣了愣,第一个反应就是冲过去抢首林。没跑出两步肩膀一紧,被什么人一把扣住。
回头一看,身后站着只黑乎乎异形似的怪物。眼睛瞪得像乒乓球那么大,一口钉子似的尖锐獠牙。面目狰狞,一说话,长蛇一样的舌头便伸出口腔,扭来扭去,甩我满背的口水。
“魇,”怪物这么称呼骗我的妖怪,“你小子太狡猾,读了别人的心化成她熟人的模样,抓个猎物可比王露容易多了。”
话音刚落,周围的青石砖活动起来。有的缓缓下沉,有的缓缓上升变成青石柱。火红的岩浆翻滚着从青石砖缝中溢出,逐渐填满了凹凸不平的缝隙。硫磺味和燎人的热流,一股接一股往上窜,高温烤得人浑身发痛。
我和魇,还有押着我的怪物脚下站的青石柱高高的立在岩浆中间,往下一看,滚烫的岩浆汹涌起伏,令人头晕目眩。
周围的青石柱上不知何时多了些人,或者说一些妖怪。有长得像西游记里面的丑陋妖怪,也有外形像俊男美女的,他们一边看着我们这边,一边笑嘻嘻地聊着天,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四下打量了一圈,我发现王露也在这。他站在不远处一根青石柱上,手里还拎着那个婴儿,正冷眼看我。
“你们,”扭头问魇,“要做什么?”
“呵呵呵……”伴随着洪钟般的笑声,一股岩浆喷泉般向上涌起,高过了所有青石柱子,立在广场最中央喷来喷去,化成了一把四面椅的形状。刚才看到的四个高个子坐在椅子的东西南北四方,一动不动,手里仍打着伞。不见有人开口,洪亮的声音继续从四人的方向传来:“螣蛇的儿女,好香啊。不过螣蛇不好惹,很快就追来。九一开,事毕我送你们逃进时间缝隙。”
“好。”魇满口答应。
“五五分!”王露反对,“妖尸正在追杀我,九死一生才弄到的宝贝,你不能太过分。”
虽然不是百分之百听得懂,但也猜得七七八八。见他们像分赃一样分这两个孩子,我气得眼前阵阵发黑,破口大骂:“王八蛋,放了我们,不然要你们好看!”
话刚说完就听见一旁有人兴奋地大吼:“烧魄最好看,烧了她!”
闻言身后的手把我用力朝前一推,我身不由己跌出了青石柱,坠向滚烫的岩浆。
事情发生得太快,来不及反应,我本能地抱住头,脑海里一片空白。
随后身体一震,下坠停止。
岩浆里不烫?我被搞糊涂了,松开手一看,发现自己被一个人抱在怀里。熟悉的眉眼,暗紫的眸子,表情冷得像寒冰。金黄色华衣广袖,长发在飞溅的岩浆中肆意飞扬,像极了御火而来的战神。
没有看我,手持宝剑抱着我直直地朝上跃起,落回青石柱上。然后一个回身,没等我看清发生了什么,他将首林放回了我的怀抱。紧接着黄色的身影闪电般冲向广场中间,抛下一句话:“在这等我。”
广场已变成一个巨大的战场,先前悠悠哉哉的怪物们此刻像被掀了老巢的跳蚤,四散奔逃。一条卡车粗的大蛇盘踞在广场旁边的屋顶上,有八个脑袋,共用一条尾巴。八个脑袋犹如铺天盖地的网,将广场的每个角落守了个严严实实,一个一个咬住那些正在逃命的怪物,或撕碎或吃下肚。
易道悬在半空中,正和那四个持伞的高个子械斗。轰鸣声震天动地,碎片落石漫天乱飞。
危急时刻,最能依靠的当然是自己的丈夫,但鉴于时间缝隙这种特殊状况,易道自尽前曾告诉我,“进了时间缝隙,不要相信我。”。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易道,把首林牢牢地护在怀里,我咬咬牙,鼓足勇气跨过一根根青石柱朝广场外跑去。妖怪们打的打逃的逃,没人顾得上我,我顺利地逃出了广场,逃进了一个胡同。还是不敢停,继续向前跑,将惨叫声和打斗声远远地抛在身后。
就在我觉得已经月兑险的时候,前方浓雾中出现了一道身影,是个婀娜的女人。靠着墙,手里拿着根长长的烟杆懒懒地吸。
“妖后大人,”轻轻出声,说着脆生生的日语,“螣蛇不是让你等着吗?”
我脚一转就想往旁边跑,已经来不及了。就感觉身体一轻,腰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卷了起来,身体腾空而起。
惊慌中我蜷缩着身子护着首林,耳边呼呼风声掠过,眼皮被风吹得根本睁不开。直到脚沾到了实地,腰上的力量消失。忙睁开眼,眼前一片刺眼的火光让我的那双眼球生生地一疼。
我又回到了广场上,脚下踩的是根较宽的青石柱。
易道跪坐在不远处,正用外套仔细地将怀里的红色婴儿包好。
周围坐着七个男男女女,有的坐在屋顶,有的坐在青石柱上。上半身是人形,下半截是蛇身,七条蛇身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处,不露痕迹地合成了一条卡车那么粗的尾巴,缠在一根青石柱上。
“易,你的老婆,儿子,抓回来了。”捉我的女人说完话,飞到一根柱子上坐好,双腿转瞬化成蛇尾,甩到那条卡车粗的尾巴旁边,缠住,片刻之后她的尾巴也融进了那条卡车粗的尾巴中。
“易,”那七人中一个稍稍年迈的男人用日语说,“要么抽儿子的身体救女儿,要么抽女儿的魂魄救儿子,继承人是男是女,全在你的选择。”
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母亲的本能让我发觉,他们再谈一件对我儿子非常不利的事。没办法沉默,把首林抱得更紧,对那边的易道说:“易道,我知道你是易道。你想做什么?想伤害我儿子?他是你的儿子,你的亲儿子。为了生下他我吃了多少苦,你不能没良心。”
一阵死一样的沉寂。
片刻,其中一个男人开口:“我建议选儿子,王子继承了天眼之力和预见之力。”
另一个女人托着下巴陶醉道:“女儿好,易的女儿一定是大美人。”
“公主当然是大美人,身上八成灵瑞血气,连蛇身也化不了。而王子将是最强大的螣蛇大妖。”
“都住嘴。”低低的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话。易道站起身,温柔地摇晃着怀里的婴儿,“我要救,我和良因,的孩子。”
“哇……哇……哇……”话音落,首林立刻惊恐地哭出了声音。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抱紧首林转身拔腿就跑,没跑出几步眼前黄光一闪,易道挡在了我面前。
紫眸冷冰冰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我知道,你几百年后,会是我的妻子。你的孩子,是我的儿子。但是,我要救,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所以,对不起。”
影子一闪,从我身边掠过。
感觉到首林从我手中消失了,我两只手条件反射地一抓,居然抓住了易道的衣衫,喉咙里发出阵阵尖叫:“你放开我的孩子!杀人犯!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眼睛烫得快要喷出火来,牙关节抖得无法自控。
我孩子的父亲不但不认得我们,还要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就为了救他和别人的孩子。
那个和我朝夕相处的易道……那个疼我的老公……
我要杀了他!我要把正在他怀里哇哇大哭的首林抢回来!
垂眸:“对不起,我要救,良因的,孩子。”
说完,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推到一步,他朝前面走去。
我还想追,可一迈步发现自己的腰又被看不见的力道缠住了,怎么抓怎么打都挣月兑不开。
头皮阵阵发麻,只能眼睁睁看着易道走到柱子边上,在身前张开一个悬浮的淡紫色圆形结界,把两个孩子放在结界中躺好,双手结法印,念动咒语。
刹那间天空乌云密布翻滚,黑压压地变成了锅底色。结界缓缓朝天空升了上去,道道紫色雷电在结界外穿梭。
结界中,首林哭得快背过气去。双腿踢开了襁褓,双脚乱蹬,双手伸向我的方向,满脸泪光。
“啊!啊!啊!求你!求你!”道道撕裂般的尖叫从我嘴里喊出,巨大的恐惧让我透不过气来,两腿一软跪在地上,我冲易道磕起了头。使劲磕头,恨不得把脑袋撞碎,只要他能放过我的首林。
用力地磕头,死命地磕头。
两眼发黑,又腥又冷的铁锈味涌上了喉咙,可我不敢停,只觉得自己磕得不够狠。
磕得不狠首林会死。
使劲磕,只要首林能活下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求求你!!!求你!!!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要留言,要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