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王朝的覆灭 第一百五十五回 公韧伤心看望西品

作者 : 沃土456

河口起义失败后,公韧和唐青盈只好回到了广州。公韧把唐青盈安排到了旅馆住下,自己径自来到了红金楼门口。

今日的红金楼比8年前的红金楼更热闹了。往日的红金楼,一扇大门敞开着,中间一个大厅,楼上十几间绣楼。今日的红金楼,三扇大门全敞着,往日的油灯早已换成了电灯,光那“红金楼”三个烫金的大字,就比原来大了一倍。屋里地毯铺地,彩灯照耀,灯红酒绿,金碧辉煌,楼上又往后扩出了一些,早改成了几十间绣楼。

这时候正是傍晚,到了上客的时候了,达官贵人,豪商巨贾,店主厂主,平民百姓,熙熙攘攘,进进出出,十分热闹。大厅里,光桌子就有几十张,客人肆无忌惮地喝茶、品酒、打牌和逗姑娘玩乐。

公韧想,这就是畸形的妓院经济,妓院的繁荣带来了酒店、旅馆、服装、钱庄、交通等相关行业的繁荣。在这繁荣的背后是道德的伦丧,社会的混乱,男人的堕落,女人的迷失,财富的重新流出与集中。为了**,男人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去挣钱,去坑蒙拐骗,去巧取豪夺,然后一掷千金,乐此不疲地投入到这无底洞中。这和那些一个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饥民相比,这里简直就是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另一个世界。

可是如今的红金楼再也找不到西品的踪影了,老鸨子早就把她卖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几个中间人一转早已杳无音信。这个地方到底在哪里呢?公韧只好遍寻妓院,寻找着西品的蛛丝马迹。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银玉楼里发现了一个有些疯癫的姑娘在打扫着卫生,她的模样近似西品。

公韧自觉囊中羞涩,不敢进去乱闯,只好和一帮穷人混在一起,躲在人丛中悄悄往银玉楼里观望。看到一个老人从红金楼里出来,公韧看他面善,忍不住上前打听:“老人家,你可知道,姑娘里头有一个叫西品或者叫金环的吗?”

老头嘿嘿一笑:“想必是想情人了吧!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有钱,一律敞着门的往里进。金环和西品没有听说过。”说完,对着公韧发出一阵**的嬉笑。

公韧一声叹息,心里的惆怅更重了,一个弱小的痴呆女子,在这样的**魔窟里又怎么能生存呢?可是残疾的西品一但离开了红金楼银玉楼这些万恶的大染缸,那也不是饿死就得病死。

公韧回去刮了刮胡子,净了净脸,浑身打扮利索,又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搜索包裹,拿出了仅有的3块钱,就要出门。

唐青盈一把拦住他说:“公韧哥,穿得这么鲜亮,这是要去哪里?”公韧说:“好不容易在银玉楼里我找到了你西品姐,我到银玉楼里去看看她,我实在想她想得慌,她死也好,活也好,总要见她一见?”

唐青盈嘴一撇,堵在门口,头一扭说:“她不是早让红金楼里的老鸨子卖了吗,怎么还活着。我不让你去?”“为什么?”公韧不理解地问。

“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唐青盈低下了头,脸上出现了一片绯红,“难道说我不漂亮?”

公韧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唐青盈,圆乎乎的脸蛋上,红润的肉皮往外挣着,显出青春的活力,大眼睛湿润而水灵,像是在含情脉脉的说话,又黑又粗的眉毛,如果一竖,那也是威风八面,俏不可言,一站一坐有大将风范,一举一动显少侠英气。那种气质,那种刚柔相济的神态,叫人有说不出来的心动与钦佩。

公韧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漂亮?什么人说我的唐青盈不漂亮,我和他没完。”

唐青盈脸一红,身子在公韧的身上蹭了蹭说:“那你还上银玉楼找西品小姐干什么?有我……不就行了。”

公韧又笑了,抚模着她的秀发说:“你和她这是两码事。找不到西品,救不出西品,我心里的疙瘩永远解不开。”

唐青盈钻进公韧的怀里说:“那我还是长得不漂亮,你看不上我,让你不动心。”公韧慢慢地推开了她,说:“傻孩子,怎么说起大人话来了。男人的心事,你不懂。”唐青盈执拗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就是不让你去。”

公韧挣月兑开唐青盈的劝阻,笑着劝她说:“别吃醋,我一会儿就回来,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公韧出了旅馆门,脚步匆匆地到了银玉楼,在门口略一犹豫,然后趾高气昂地进了大门。

一见客人进了门,大茶壶也弄不清公韧是什么来头,只是热情地招待。公韧慢慢地品着茶,冷静地看着一个个的嫖客窑姐们,岁月的磨练已使他的心里坚硬如铁,再漂亮的窑姐也难以使他的心里产生躁动。看着西品在一个角落里打扫着卫生,公韧对大茶壶说:“这位姑娘叫什么?”大茶壶说:“你说这个傻姑娘啊,她叫金环啊!”公韧点了点头说:“还好,名字还没有改。”

不一会儿,老鸨子也出来了,在过分夸张虚心假意地迎送着客人。

老鸨子送走了客人,公韧迎上前去,假装熟人地问:“妈妈,你还认得我吗?”老鸨子愣了一下说:“不认得了。”公韧又问:“你再仔细看看?”老鸨子又仔细看了看公韧,还是摇了摇头,说:“不认得。”公韧说:“我要找金环小姐?”

老鸨子想了想,也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也只好假装熟人地说:“啊——啊——想起来了,你是金环的老情人啊。这些年不见,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发财了吧!人啊,就得有感情,要是没有感情的话,那就没有人味了,你说是吧?想见金环啊,那还不容易吗,只要拿钱就行啊!”

公韧掏出3块钱塞到老鸨子的手里说:“我今天来,只是想见金环一面,没有别的事,只是想请妈妈行个方便。”老鸨子收起了3块钱,满脸堆笑地看着公韧说:“见面别提钱,一提钱不是见外了吗,有了感情扯不断,理还乱,没有感情还可以慢慢地培养吗!你还想着傻姑娘金环,就说明你是个有情人,凭着这一点,我心里就佩服。这回3块就3块吧,下一回见面可就得5块了,再一回见面可就得10块了。作为你来说,钱还不是个小事吗,要紧的是心里痛快,这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快乐。别忘了,她还没有开苞哩!你是只许见见面,不许干别的事情,这里的规矩你也懂,我也就不多说了。”说完,就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公韧的心里一惊,8年了,西品竟然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那得有多大的神魔力量啊!一个弱小的女子,是这个痴呆护住了她的元神。

上楼的功夫,公韧问这个大茶壶,他也姓李,公韧也叫他大老李:“金环这一段日子过得怎么样啊?”老李笑着说:“如今啊,是年轻人的天下,金环多大岁数了,傻乎乎的,除了打扫卫生就是打扫卫生,不好随便出头露面,影响市容。客人啊,我们这个地方,是吃青春饭的,你还不知道吗,亏着你还是金环的老情人。”

公韧不愿意听他多说话,只是听着老李唠叨,进了金环的屋,老李把门一关,嘻嘻笑着走了。

公韧稳了稳神,先扫视了一圈屋里,看到屋里摆得凌乱不堪,稍微有点儿次序,那也只有睡觉的地方。床头上坐着一个女人,有些蓬头垢面,但仔细一看,的确是西品。13年的妓院磨难,使她的容貌大大改变了,肮脏的脸上,显示出皮肤的干涩和苍老,一双大眼睛毫无表情,想必她的心里也如一潭死水一样,已经没有一点儿幸福和追求了。

公韧往椅子上一坐,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西品,想把她的身影全部雕刻在心里,融化在血液里。

西品把头一抬说:“我的屋里从来不来客人,你是谁,来干什么?”公韧说:“西品啊,你先看看我是谁再说?”

西品听到有人叫她的真名,猛然震颤了一下,浑身禁不住有些哆嗦起来了,猛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慢慢地抬起了头,看到公韧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跟前,他已经不是十**岁的小伙子了,如今已是满脸沧桑,脸色黧黑,额头上眼角上已出现了几道淡淡的皱纹。

两人面对面地注视了一会儿,都发现心中的模样和现实的模样在岁月的流逝中悄悄变化了许多。

公韧紧紧地抓住西品的膀子晃了一下说:“我是公韧啊,西品!”西品急忙低下了头,推了公韧一把,一**做在了床上,低头不语,像傻了一样。

公韧又说:“13年了,都怨我没有本事,红金楼里没有救了你,现在才知道你在这里,让你在这个火坑里又苦苦熬了8年。不知道你的病好了没有?”

西品还是低着头,对着公韧轻轻地摇了摇头。

公韧又晃了晃西品的膀子说:“我是公韧啊,你还记得8年前的公韧么?你还记得13年前的公韧么?那时候你天真烂漫,清纯可爱,在集市上玩耍,正好我要为父亲买点儿肉,好了却他临死前的心愿,可是钱却被无赖们抢了。是你,那么善良,帮助一个穷公韧,给了我30文钱……”

“别说了!”西品突然一声怒吼,猛一下子站起来,对公韧怒斥道:“我不认得什么公韧,我不叫西品,我就是金环,我就是金环,你还有完没完!”

公韧愣了一下,说:“你真的不认识我?”西品说:“我就是不认识你,你再说公韧,我就和你急……”

公韧叹了一口气说:“看来你的失忆症是永远治不好了。”

西品突然一阵傻笑,嬉笑着说:“你看我,怎么和客人发起脾气来了。我是金环,我是小姐,没有人愿意要我,你花了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不能给你发脾气。”说着,就要宽衣解带。

公韧不忍心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低下了头,摆着手说:“好了,好了,金环小姐,有空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吧!”说着低下头匆匆下了楼,像做了错事似地逃出了妓院大门。

公韧回到了旅社,看到了唐青盈还没有睡,正在一个人喝着酒,手举着酒杯,早已经是酩酊大醉,像似对着一个人频频举杯,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

公韧大吃一惊,一把夺过了酒杯,训斥她说:“小小孩家,不学好,喝什么酒。你是练武人出身,什么时候喝过酒,想把功夫废了啊!”唐青盈又抢过酒杯,往嘴里灌,嘴里嘟嘟哝哝地说:“我今天……才知道喝酒的好处,酒真是个好……东西,怨不得你们男人好喝酒。你……和西品小姐怎么样了,尽兴了吧!”

公韧又夺过了她的酒杯,阴沉着脸说:“说的什么话啊,你西品姐的失忆症还没好哩!还是老样子,她什么也不知道。我可怎么办啊,过去给她治病治不好,现在想给她治病又没钱。唉——老天呀,你给我想想办法啊——”

“当真她的病没好?”唐青盈瞪着一双醉眼迷离的眼睛问。

“我还能骗你吗,什么时候骗过你?”公韧说。

“那就好——”唐青盈高兴地说,“那我更要好好地喝几杯了,好好地庆祝庆祝了。”唐青盈说着又要抢酒杯。

公韧把酒杯藏在身后,皱着眉头狠狠地骂她说:“小孩子家,尽说浑话,几杯马尿灌进肚子里,好孬都不知道了。她的病治不好,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啊!真是喝醉了。”

唐青盈摇头晃脑地说:“反正我就是高兴,反正我就是高兴。”唐青盈乐得又蹦又跳,又唱又叫,公韧连吓唬带哄,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到床上睡下。

为了生存,公韧不得不到广州码头上下苦力,挣回了一点儿钱,买回一点儿饭食,和唐青盈一块儿勉强糊口和支付旅馆费。唐青盈本来可以算作江洋大盗,这一阵子却异常正派,老老实实地呆在旅馆里习文练武,像似金盘洗手似的,一点儿也不为生活贫困所烦恼。

公韧问她:“吃糙米,喝开水,连个菜也没有,这样的日子过的惯吗?”唐青盈不咸不淡地说:“我也得学会做淑女啦,要不,大了没人要了。女人吗,就得指望男人,我就指望你了。”

公韧又问她:“你的小手还痒痒吧?”唐青盈叹了一口气说:“没办法呀,痒痒也得忍着。我也想开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以后自有男人管我衣穿管我饭吃,还做那些男人的事情干什么?要不,人家不要俺呀。”

公韧听了暗暗高兴,唐青盈终于悟出了做女孩子的道理,要是和原来一样,和个假小子似的,可真把自己愁死了。

一天,公韧正在码头上扛大包,突然踩到一块西瓜皮上,脚一滑,身子失去了平衡,连人带包眼看就要摔倒。可就在这时候,有人扶了包一下,才使公韧能从容地稳住了身子。公韧忙说:“谢谢!”扭头一看,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昔日朋友韦金珊。

公韧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韦金珊怎么也在这里,他出现在哪里,哪里似乎就不太平,喜的是毕竟是老朋友了,老朋友相见哪能不高兴呢。

公韧扛过了这一包,拉着韦金珊的手说:“走,不干了,喝酒去,我请客。好好拉拉,这些年不见,混得怎样?”韦金珊笑了笑说:“就凭你扛包挣这几个钱,还能请我喝酒,算了吧,你。这客还是我请了,走!”

两个人手拉着手进了小酒馆,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要了几碟小菜,一壶酒,叙开了家常。公韧说:“咱俩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不管党派如何,说话应该直言不讳。要是不见外的话,就把这几年干什么说说吧?”

韦金珊点了点头,小声说:“混了这么些年,还是跟着梁先生当差,我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中国早晚有皇帝掌权的那一天,我就不信,一个正值当年的英才靠不过一个快要死的老太太。只要皇帝一当家,中国还愁变法不成功吗!不知公韧老弟,革命革得怎样了,能到这里来扛包,也就说明一切了。”

公韧笑了笑说:“这些年我虽然屡次参加起义,屡战屡败,但心里还是充实的,我相信革命总有一天会成功,共和总有一天会实现。到那时候,再也不会皇帝老子一个人说了算,再也没有贪官污吏,再也没有流氓恶霸横行八道……”

韦金珊也笑了笑说:“我认为,乱党成不了大事,唯一能救中国的,还是光绪皇帝,也只有光绪皇帝,才能实行改革,才能实现君主立宪,才能步西方改革之后尘,仿英格兰、日本实现工业化,实现国家之富强。你没听说吗,现在朝廷又是准备立宪,又是取消科举,那娘们可能也觉得独裁不行了,也得实行点民主政治了。”

公韧说:“就是光绪皇帝掌了权,我们也要推翻他,因为我们堂堂国民,忍受不了皇权的**,**政权早晚要被民主政权所淘汰。”公韧就把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讲了一遍。

韦金珊虽然有些厌烦,但还是竖着耳朵耐住性子仔细听,听公韧说完了,他说:“我想,我们的目标基本上是一致的,都要使中国富强,使人民有好日子过,只不过走的路不一样罢了。要不,咱们联合起来干算了。”

公韧摇了摇头说:“联合是不可能的,庚子那年的自立军起义不是联合了吗,可又怎么样呢?我们是推翻清朝,你们是帮助清朝,怎么可能联合呢?”

两人争论了一番,还是谁也没有说过谁。

停了一会儿,公韧突然话头一转,说:“你还记不记得西品?”韦金珊一愣说:“怎么不记的,为了西品,咱们还打过赌呢。为了能治好西品的病,我还给她请过大夫呢。为了帮你救出西品,我还带着我的人救了你们。西品这些年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公韧说:“我这才知道,原来她又被卖到了银玉楼。这八年我不在广州,实在弄不清她的情况,你了解吧?”韦金珊大为生气,说:“你的事情你不关心谁关心,还问我知道不知道西品的情况,真是的!?最应该知道她的情况的应该是你!”停了一会儿,他又对公韧气呼呼地说:“有句话不知我当讲不当讲?”

公韧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说吧,都是老朋友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韦金珊说:“你不要西品,我要西品。犯不着这样对待她啊!?”

公韧听了默默无语,内心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痛苦之中。

韦金珊见公韧不说话,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是心疼西品,她不该落在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实在是她不应该去啊!不知道我们做错什么了,老天爷竟然这样惩罚我们!”

公韧又谈到了西品现在的情况,说:“为了救西品,革命党举行了一次大的行动,你也是知道的,那一次也亏了你又帮助了革命党,才使我们转危为安。可是红金楼的老鸨子怕我们再去救西品,就把西品卖了,使我们再也找不到了她了。我找了这么些年,原来西品就在银玉楼里。”

听到此话,韦金珊大为生气,对公韧发脾气道:“早干什么去了,怎么这几天才知道西品在银玉楼?”

公韧叹了一口气说:“都怨我,这些年南征北战,没有时间顾及西品的事。都怨我,都怨我……”

韦金珊也叹了口气说:“西品是个苦命人,她能活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你要不去关心她,谁还去关心她,只有你能拉她一把。”

公韧愁眉苦脸地说:“只是我太穷了,想进那个门都进不去。”韦金珊从兜里掏出了8块钱,一下子放在了桌子上说:“我也是个穷汉,没有多少钱,你节省点用吧。”

公韧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说:“自从我认识你以来,一直受你接济,实在过意不去。你把钱给了我,你怎么办啊!”韦金珊说:“我再想办法,广州这个地方总比你熟点,咱俩不必客气。”说完,寒暄两句,起身告辞走了。

公韧目送着韦金珊渐渐远去的背影,对他的为人深感钦佩,但对他加入保皇党误入歧途,又感到深深的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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