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日辰时,皇宫终于迎来了捷报:季将军胜了!
季成林的十万大军,会合于聂宇、王郢的兵马,在枣风垭与王棠棣的军队激战八日。这一战,何其惨烈,谓惊天地、泣鬼神,尸堆成山,血流成河。最终王棠棣兵败被俘,季成林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损失了孙武和杨威两员大将。
伊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昭阳宫里陪着沐皇后闲聊。
“胜了就好!”沐皇后欣慰地笑道。
此时的伊姝却是忧心仲仲,端着茶杯的手有些抖,这个结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虽然这些天也刻意不去想这个问题,眼下却不得不面对。明日一早,他便会进宫见驾,到时提出赐婚之事,由不得她拒绝。然而心里,却并不愿嫁给那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季大公子。
“姝儿,怎么了?不舒服吗?”沐皇后见她脸色有异,急忙问道。
伊姝苦着一张脸,突然双膝跪下,怜兮兮地说道:“母后,你一定要救我。”
见此情形,皇后非常意外,急忙双手扶起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姝儿,究竟生什么事了?”
“季将军,他,他,他——”
“他怎么了?”沐皇后满脸的疑惑。
伊姝有些不自然地道:“不是,他胜了,是我却要履行诺言了。母后,你得帮帮我。”
看着伊姝的表情,皇后又是心疼又是奇怪,急忙追问。伊姝只好老老实实地交待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皇后听了,神情忽然变得凝重,半晌没有言语。
伊姝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如果连母后都没办法,她还能怎么想,只好奉旨下嫁了。
正当她沮丧到了极点的时候,沐皇后忽然笑了,“姝儿。你就放心吧,母后一直希望你幸福,自然不愿意看你嫁给不喜欢的人。虽然自古皇室公主的终身大事,都是比较残酷的政治联姻。但这一回,为了你,母后肯定会力争到底的!”
沐皇后这样一说,伊姝总算吃了个定心丸,回了凤舞殿不久,刚更过衣,就见喜春惶惶急急地进来,见到她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低声道:“季将军的书信到了。”说完便把信呈了过去。
伊姝接过,貌似淡定地打开。心里却是忐忑不安得很。看完后,伊姝更加纠结,季成林在信中说,请她未时到莫愁湖畔一叙,不见不散。这家伙也太猴急了吧。到底是他儿子娶亲,还是他自己春心荡漾了。
以不去么?伊姝在心里问着自己,却没有任何答案。
喜春自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低声道:“公主如果不想去,奴婢这就去回了他。”说完转身便要走。
“慢!”伊姝白了她一眼说:“我什么时候说不去了?”
“公主——”喜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想好的安慰话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明明不喜欢。却还非要强颜欢笑地赴约,这真是件无奈何的事情。
午时过后不久,伊姝一行轻车简从,悄悄出了皇宫。大乱刚息,大家都忙着善后整顿,皇帝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文武百官商议朝政,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雪后初晴的莫愁湖,一片湖光潋滟,较之春天虽然少了几许妩媚,却又多了几分清丽。不时有微风从耳边吹过。丝轻拂于脸颊,流动的寒意,如水的心境。
碧玉栏杆,迂回走廊,八宝琉璃亭,两坐一站,一黑一白一青的三道身姿,黑的英武,白的俊朗,青的略显稚女敕,不肖说便是季家大公子了。
伊姝有些讶然,她没想到季成林会带聂宇一起过来。待走得近了,三人急忙过来见礼。伊姝淡笑着挥手,在他们面前坐下,先前所有的恐慌、不安,都在这一刻完全消失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既然已经决定面对了,便再无退缩的道理。
伊姝站起,双手执杯,满脸微笑,嘴唇微启,“恭喜大将军凯旋归来,本宫在此以茶代酒,先敬大将军一杯!”说完将杯中清茶一干而尽,眼角余光瞟见他身后的那抹白影,眸子里有淡淡的忧伤一闪而过。
季成林含笑接过,躬身致谢,满脸的意气风,杯中茶香气馥郁,溢满了他的整个心胸。
伊姝端了茶杯走过去,靠着他的座椅站在聂宇面前,语音说不出的柔软,“此次大捷,聂将军功不没,本宫也敬聂将军一杯!”说完递了一杯过去,又将自己的杯中茶饮尽。
聂宇慢慢地接过,定定地看着她,嘴角略微抽搐,眸子里的忧伤再次闪现。伊姝看得心里一震,感觉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异样的难受,急忙转身回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这时,季成林的声音朗朗传来,“末将今天约公主来此,就是想向公主讨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对末将非常重要,所以还请公主以实相告才好。”
果然,说到重点了。但见她微微一笑,犹自抿了口茶,说:“大将军有什么话尽管问吧,本宫洗耳恭听!”
季成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脸色忽然变得凝重,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抖,似乎比大战在即更加紧张和不安。过了半晌,才听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公主当日在凤凰城曾答应过末将一件事,不知还记得否?”
伊姝毫不犹豫地答:“当然记得。本宫一向言出必行,答应过将军的事自当履行诺言!”她忽然抬眼看着他,眸子里的神情严肃又认真,“不过季将军,你确定你将来不会后悔吗?”
季成林听得一怔,“末将为什么要后悔?”
伊姝淡淡地道:“你要本宫说实话,本宫这就说给将军听:第一,父皇曾有过提议,要立本宫为皇太女,虽然被本宫拒绝了,但若在这个时刻议亲,便不得不慎重考虑了;第二,当着季大公子的面,本宫也就直说了,本宫对季公子并不了解,也没有相处过,以说没有丝毫感情,如此盲婚哑嫁,并不是本宫心中所愿。第三,皇上早有打算,已经封赵良庭将军之女赵小黛为玉妩郡主,并打算赐婚于季大公子你,难道大将军想让父皇出尔反尔?”
她的三个“第”字刚说完,就见季成林的脸色大变,伊姝毫无疑问地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愤怒、不甘和深深的无奈,不由得怜悯心起,随即轻轻地安慰道:“将军为咱南朝屡立奇功,功在社稷,天下的黎民百姓都爱你敬你,本宫亦是如此!”
季成林看了她半天,才愤恨地说道:“说过来说过去,公主都是在为自己的毁约找借口,你当我季成林是傻瓜不成?明明是你看不起我们季家,不愿意下嫁,却非要拿这么多理由来推搪。罢了,末将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绝不强人所难,公主好自为之吧!末将还有事,先行告退,!”说完朝身后的聂宇挥了挥手,拂袖而去。
聂宇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季龙的肩膀,两人也随之离去。
令伊姝感到奇怪的是,由始至终,正主儿季龙,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更没有看过她一眼,只站在边上闲闲地欣赏莫愁湖的美景,任由他的父亲与伊姝谈论,仿佛他们所谈之事,根本与他无关一般。
回到宫里,已是掌灯时分,伊姝从没有过的疲倦,晚饭也不想吃,只是坐在榻上,歪着身子看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想着季成林心灰意冷的离去,她的心里并不好过,然以她此刻的心境,就算想嫁,候选人也决不会是季家的那个闷葫芦。当初也是迫于无奈,才答应了他的条件的,没曾想这老家伙固执成这样,倒让她不好对付了。
正胡思乱想着,父皇传她去御书房议事。
皇上这几日尤其劳累,几乎是昼夜不停地批改奏折,偶尔也会叫伊姝过去陪他。看得出,皇上是打算全力栽培她了。伊姝对于皇位,并不怎么感兴趣,总觉得那是个苦差,会折磨人致死。
书房里一片安静,瑞脑香袅绕,火炉烧得正旺,皇上只穿了件薄棉的家常便服,正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神情尤其专注。
见到她来,内侍和宫娥正要行礼,皆被她摇手止住,皇上浑然不觉。伊姝轻轻地走过去,从宫娥手里接过茶盘,重新换了杯热茶放在御案,又挥手示意两人退去,自已也退到一边,并不打扰。
良久,才见皇上抬起头来,瞥见是她执盘而立,不由心情大好,朗声大笑道:“还别说,姝儿这个样子,并不比云珠侍茶来得逊色。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朕心甚慰。”
伊姝也跟着笑道:“父皇日理万机,女儿却只有奉茶的本事,父皇难道还觉着脸上有光不成?”
皇帝干脆搁了笔,正色道:“谁说朕的女儿只会奉茶?景佑公主能文能武,足智多谋,堪比世间男儿,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伊姝见他又说到这事上来了,赶紧岔了开去:“父皇,你找儿臣过来有何事,儿臣瞌睡得很,早就想睡觉了。”
皇帝“哦”了一声,才道:“镇国大将军明日就是入宫,朕少不了又要封赏,他原本就已位极人臣,你说朕还能赏些什么给他?”
伊姝沉思良久,才慢慢地说出四个字:“封王赐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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