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马车进了城,直接驶入一座宏伟的宅邸中,还没等她看清这座宅邸的模样,便被人用黑巾蒙了双眼,推搡着往前走去。
不记得转了多少个弯,穿过了几重院子,只听见两声“轰隆“”的响,最后揭开黑巾看到的地方,倘若一个庞大的地下室。顶上夜明珠高悬,照得满室生辉,如同白昼。脚下清砖铺地,每块方砖上都刻有精美花纹;大理石砌成的墙壁光滑明亮;左边一道宽大的芙蓉屏风;正中大匾上的“浩气长存”四字灼灼耀人眼目;金兽炉里的瑞脑香扑鼻;正首两张并立的太师椅上,垫着猩红金丝缎面的绒毡,底下左右两列,各设有八张雕花木椅。
伊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豪华之摆设,丝毫不逊于京都任何王公大臣的府邸。只不知这宅子的主人是谁?
此时空荡荡的厅堂里,除了她再无旁人。
正思忖间,忽见屏风后徐徐走出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看向伊姝的目光中带有莫言说的寒意。
陡一照面,伊姝惊得后退两步,嘴里忍不住轻呼:“伊琰——”
“不错,是我!公主别来无恙!”伊琰一面说,一面大大方方地朝她走来。
伊姝强作镇定,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伊琰在她面前停下,随意拉了张椅子坐定,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皇上要杀我,我无处去,谁愿意收留我,我自然就在哪里!公主,你这话问得真是笑!”
“你知道的,父皇并没有要杀你的意思。”
“不杀我?呵呵,能么?“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不杀我不足以平民愤,不杀我不足以振朝纲,这些都是理由。你以为,你那个父皇能抗得住这样的压力么?”
伊姝无言以对。任何朝代,弑君篡位都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更何况,父皇受此羞辱,只怕也不会真的放过他的。
只听他继续说道:“如果我是你,到了此时此地,但会想尽一切办法逃出去,而绝不会有闲情逸致去关心他人的死活!”
“你要杀我?”
“以这么说!”他几乎毫不考虑地点了头,“但不是现在!”
伊姝黯然,在心里叹息,“你还是不死心?”
他沉默了片刻,才答:“我已别无选择。我必须为自已谋条活路!”
“这又何苦?”伊姝心里很不是滋味,眼里神情悲凉。不为自己,只为他们的执念。说不清谁对谁错,谁又比谁更正义。每个人都有他毕生的追求和梦想,只是他们离梦想还很遥远,却选了一条毫无退路却又危险重重的捷径,这样做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
伊琰斜眼看了她好一会儿,眸子里忽然闪出灼热的光芒,脸上的神情也为之一震,“如果没有你挡驾,我早就承继了大统。所幸,你终究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伊姝淡然道:“即便你杀了我,你也根本当不了皇上。”
“为何?”伊琰愕然。
“因为太子哥哥已经回京了。”
果然,伊琰闻言面色微变,随即又恢复镇定地道:“那又怎么样,既然能够杀了你,为什么不能杀了他”
“他如今就在辅国大将军的府上,周围重兵保护着,你杀得了他吗”伊姝表面上轻笑,其心里却疑虑重重,她说这话的目的,还为了证实另一件事。
果然不出所料,只见伊琰身躯猛地一颤,双目中寒芒一闪,冷冷地问:“萧伊琪真的在他的府上?”
“我为什么要骗你?我在被你们抓来之前,就去过沈府,与太子哥哥已经见了面。同时,沈将军也明确表示,会拥立太子哥哥为帝,还会让他的女儿壁君小姐入主后/宫。”伊姝轻飘飘地说道,言毕默然地看着他。
伊琰当即气得跳了起来,扯着脖子直骂道,“沈邦彦那匹夫,原来一直都在骗我!不行!我要找他算账去!”
伊琰说着,已是跺着脚朝外面走去。
厅堂里一时寂然无声,珠光下她面色惨白,冷汗淋漓。少顷,有人进来,带她去了另一个房间,不过仍然是地下室,一灯如豆的微弱烛光,是这室内唯一的光亮,旁边摆着桌椅,靠右的简陋木床上,叠放着洗得白的被褥。
看来是打算将她软禁在这里了。
伊姝不由一阵苦笑,坐在床上以手支额,长长地舒了口气。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好在不用遭受那女变态的羞辱,实在是件万幸的事。汗透衣襟过后,此时方觉得全身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遂和衣躺下,拉过棉被裹了个严实。这没了夜明珠照耀的地下室,阴暗潮湿,气温低下冷得厉害。
这样看起来,沈邦彦果然与伊琰有勾结,只不知究竟是多久前的事了。如果在王棠棣伏诛之前,那会儿沈邦彦为什么又没有出兵,若当时沈邦彦出兵支持王棠棣,二对一,季成林胜算的机率就会小很多。
难道,沈邦彦另有心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度被推开。伊姝抬眼一瞧,见是小翠端了个托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心下不由暗喜,急忙出声招呼。
小翠见到她,亦是欢喜。
女人一旦八卦起来,便是没完没了。何况,小翠还带来了好酒好菜。伊姝学着豪爽大汉的样子,一掌拍开封泥,顿时酒香扑鼻,溢满了整个房间。她也不管有毒无毒,直接抱了酒葫芦就猛灌起来,末了衣袖一扬,擦干嘴角的酒渍,伸手就抓了一块牛肉送进嘴里,嚼得“吧唧吧唧”的响。
这个作派的公主,天下少见,只把小翠得捧月复大笑不止,“公主,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街上看到的乞丐,他们每每得了一点好吃的东西,总是表现得特别迫切,生怕别人会抢了去似的。”
伊姝边吃边笑道:“他们是真的怕呀,我也怕呀。我怕他们忽然改变主意,闯进来把面前的美食全部拿走,这样我岂不是亏大了?”
小翠忽然叹了口气,眸子里有着怜悯的神情,幽幽地道:“放心吧,没人跟你抢!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他们放了话,让我侍候你吃好喝好,等着跟太子殿下一块见阎王!”
伊姝心中一阵感动,嘴里却又笑道:“你看我是这么短命的人吗?”
“公主当然会长命百岁,是要怎样才能逃出去呢?”小翠托着双腮,满脸的愁容,“虽然你有武功,但我刚才进来时偷偷瞧过,这个地下室的出口就在院子里的假山后面,四处无遮无挡,且有很多手执刀剑的大汉走来走去,防卫得甚严。”
伊姝看得大为不忍,于是正色道:“放心吧,我们不敢杀我。”
“真的吗?”
伊姝重重地点点头。当然,这话她纯粹是为了安慰小翠才说的。真要将伊琰逼上绝路,他是决不会放过她的。
随即又想起了白依凡,自从无名客栈一别,她已经大半月没有见着他了,也不知他的毒解了没有,身体状况怎样?
前些天,只顾着提防那变态老妖婆了,现下忽然忆及前尘往事,依然悲痛莫名,只是已经学会了掩藏,便不会轻易示人。
只是,究竟什么原因,能让老妖婆卖那么大个面子,把她让给伊琰?显然,伊琰并不是这里掌握实权的那个人,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伊姝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着,又有人推门进来。
伊妹眼前忽然一亮,嘴里刚啃了一半的苹果啐然落地,右手僵在半空,眸子里隐有湿意,双唇微张,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白衣飘飘伟岸英挺的男子,自然是白依凡。
白依凡看着她,眸子里笑意浅浅,张开的双臂却有些微地颤抖。伊姝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脖子,任由满脸的热泪洒在他的棉布青衫上。
白依凡紧紧拥住她,像拥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下额抵在她的头上,右手撩起她凌乱的丝,轻轻别于脑后。
两人都有些忘情,浑然忘了身边还有个围观的群众。良久,才在小翠的轻咳声中骤然分开,却是四目相对,恋恋难舍。
伊姝忽然拉过白依凡,紧张地扯着他左看又看,末了着急地道:“你的毒——”
白依凡不待她说完,便笑着回道:“已经没事了。也算我运气好,估模着应该是前后两次的剧毒在体内产生了抗性,以毒攻毒正好对症,所以就无药自解了。”
依姝这才放下了心,两人就着床沿坐下,聊及眼下的困境。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都是囚犯,不过是换了地方关押而已,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平安。
只怕这个伊琰,一旦与沈邦彦翻脸,也就是穷途末路了。
白依凡当即建议,要想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伊姝却笑着摇头。
白依凡不由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伊姝的神情并不慌张乱,淡然笑道:“卫虎这么些天没了我的消息,只怕早就急疯了。他一定会把这个情况上报给喜春和烟月,随即会传入到皇宫。以父皇的脾气,他肯定会直接找沈邦彦要人!我们只要耐心等着就是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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