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侯府中,处处挂满了红灯红笼,金字喜帖张满门楣纱窗。高烧的红烛,在冰寒地冻的时节,点亮了一宅温馨。
后厅,柳柔清摒退了所有下人,与风靖、风雪澜,一家三口团坐桌前,吃着最后难得的一顿晚餐。
“雪儿,多吃点。这些菜,可都是娘亲手给你做的。”说着,柔荑中的象牙筷子上又多了一块精致的糕点,往风雪澜盛得满满的碗中送去。
“唔唔……”
风雪澜口中包着一堆的食物,看到那块糕点,眼睛大亮,嘴里模模糊糊道:“……哇是娘最拿手的……蕉花枇蕊蜜糕。”说着,嗷呜一口,把那糕又整个塞进口中,吃相非常豪放。
风靖“啪”地一下,脸色一黑,把筷子放在碗沿上。
“你看看你,狼吞虎咽,吃相难看,毫无规矩,哪里像个姑娘家?教了你那么多规矩,你到底学到什么了?”
风雪澜从食物堆里抬起头,一脸茫然:“我又咋了,老爹。”
她最近这么安分守己,怡红院也不去了,几个头牌也没被她欺负了,城东新开了几家小倌儿店,她也没功夫去闹事儿,大街上的姑娘小伙,哪些俊哪些丑,她早就看得审美疲劳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他们……开铺子的,一个个被她骚扰出后遗症了,一见到她就主动进贡,还轮不到她去欺负,那些人已经开始应对自如,十分老油条了。打架?打架那活儿她早不干了,现在,咳咳,身体也发育了,被人打到哪哪的,可是会很疼耶,至于偷窥美男洗澡,自从见过那几个人中龙凤潇洒英俊的皇子什么的,她对别的人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所以,她已经很乖很乖了哦。
既然这么乖巧听话,老爹怎么还有发不完的脾气啊,真是要命。
风靖怒目她:“我教没教过你,吃饭睡觉的时候要‘食不言,寝不语’,你看看自己那模样,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嘴里包满了事物,还不停说话,成何体统?嫁到皇宫去,也是丢人现眼!”
风雪澜不言不语,一双清澈明亮的美眸瞪了父亲半天,终于“咕噜”一声,把口里所有的食物都吞了进去。
然后,她慢吞吞蹦出一句:“爹,我娘不就是给我多夹了几筷子菜吗?你至于吃醋成这样?哼,小气鬼。”
风靖剑眉倒竖,眸中的不自在一闪而过,咬牙切齿大骂一声:“孽子,胡说八道!”
柳柔清见状掩嘴一笑,另一只手却还是不停箸,给风雪澜又夹了一块水晶腊肉。
“孽子,你再敢跟我胡说八道一句试试?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风靖还是改不了以前的习惯,一遇到点事,就号称要打死风雪澜。
“爹,你就打死我吧。”风雪澜夹了一块瘦肉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话。
“爷爷走了以后,你就找各种理由变本加厉地骂我打我,人家明明变乖了,你还是这样。今天不就是娘多给我夹了几筷子菜吗,你至于发这么大火么……谁让我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呢,爹,你要是不服,你也变小棉袄去啊。”
“砰……”
风靖大掌一拍红木桌,握拳站了起来,桌上的碗儿碟儿一阵猛晃,许多菜汤汁水也洒了出来。
风雪澜见状吓得大惊失色,连忙起身躲到柳柔清身后,一边叫道:“娘,爹要杀人啦,就因为你给我夹个菜,爹吃醋就要杀人啦……”
“你个孽子,给我过来,有本事别躲到你娘亲身后,老子纵横沙场数十年,不信制服不了你个臭小……臭丫头。”
风靖几次要冲过来,终究因为柳柔清挡在风雪澜身前,生生停住。
“靖哥……”
柳柔清站了起来,两臂轻轻一展,把风雪澜更加严实地挡在身后:“一家人好好吃个饭,你就不能不生雪儿的气啊?”说着,一双剪水秋眸看着风靖,几分嗔怪,几分柔情,风靖这边,立刻就软下来了,叹了口气,重重坐下。
“雪儿,你也真是的。吃个饭还故意把你爹气成这样,你得有点规矩了。”转头又看向身后风雪澜,眼中满是宠溺,“等进了宫,成了皇妃,你要活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但凡出半分的纰漏,便会被说得十分的不堪。那里可不比咱们自己家啊……”
风雪澜吐了吐舌头,又坐回自己的座,继续扒拉碗里丰盛的饭菜:“娘,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你知道个屁!”
一旁的风靖一双俊毅的刚眸怒瞪:“你要是知道,就该懂得跟四皇子保持距离,皇宫这种鬼地方,根本就不适合你这臭脾气。”
风雪澜微微抬起眼眸,贝齿轻轻撕扯下一块鹿肉,暗道,其实爹亲也并非全无谋略智慧,一些关键的东西,他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为什么要跟赤城哥哥保持距离?”风雪澜装作一脸无知,“他从小就对我很好,我才不要跟他分开呢。何况,赤城哥哥还答应我的,要一辈子保护我……嘿嘿,有他罩着,我还会怕谁?”
“你……”风靖指着呵呵傻笑的风雪澜,重重叹了口气,“算了,吃饭。”
风雪澜“嘿嘿”一笑,心中却也十分感动,她从风靖的眼中,看见了他对自己深深的担忧和关怀。
他之所以这样暴戾无常,只不过是因为太在乎自己了。
有这样关爱自己的父母,她风雪澜还有何求?
“吧嗒……”
手中的筷子轻轻搁下,风雪澜抚了抚肚子:“唔,吃饱了。爹,娘,你们再多吃点,雪儿回房了。”说着,也不等风靖二人再说什么,起身往外走去。
她知道,吃完饭后,他们会想跟自己说很多很多话,而她,却并不想让他们的担忧再加重。
“爹,我这个大碍眼都走了,你还不赶紧把娘搂怀里,抱着吃啊……”
朝着身后有些忧愁的风靖大喊一声,风雪澜小脚抹油,赶紧溜。
身后飞来一个海大的碗,风雪澜闪身避过,瓷碗砸在假山石头上,碎了。
风雪澜吐吐舌头:“好险好险,老爹,你被我说中心事了,就想谋杀我。”
“风雪澜,你给老子站住!”身后传来风靖的大喊声。
风雪澜赶紧朝雪澜阁的方向飞奔,一边跑一边喊:“不跑的是傻子……”
提着狐裘下的浅蓝长裙,她在雪地里狂奔而去,直到快要看不见后厅的灯光,她才悄悄转头,但见后方一灯如豆,淡黄色灯光下,两个身影轻轻偎搂在一起,互相安慰着即将嫁女的忧愁。
风雪澜舒心地一笑,笑容中满是幸福和知足。
爹,娘,你们放心,女儿绝不会让你们忧心。女儿尽己所能,定要让你们做最幸福的父母。
神武侯府,雪澜阁。
风雪澜一回来,便看见风之菊带着风宇,已经在房中等着自己了。
一进门,面上那副纨绔不经的模样就换成了淡然。
雪白的狐裘,包裹着浅紫色的淑女长裙,虽然是女子打扮,但她身上却显示出足以傲藐一切的至尊之气。
“风宇见过主子。”
风宇单膝着地,毕恭毕敬地朝风雪澜施礼,头埋在膝盖之间,态度十分敬畏谦卑。
七年的时间,七年的隐忍与沧桑,他清楚地看见了这个女子,如何从一个小孩成长为一个花季少女。七年,从一开始见到风雪澜的震惊、佩服,最后蜕变为满心的臣服和敬畏。他见到一个小小年纪的孩子,如何在七年之中,把本就令人不可思议的势力庞然壮大,短短时间内,她的势力遍布天下,这是多么可怕的掌控力。
“宇叔叔不要客气。”风雪澜一拽裙角,上头有些白色的积雪,落了下来,这么久了,她还是不太适应女装,“坐。”
风之菊把木凳端到风宇身后。
“宇叔叔,我今日叫你前来,是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安排给你。”
风雪澜月兑下狐绒护手,雪白的纤指捧起风之菊递来的香茗,呼呼吹着上头的白气。
“主子请说,风宇一定完成任务。”
跟其他给风雪澜卖命的人一样,他们被这个组织的热血斗志激励,就连念过四十的风宇,也开始焕发了新的生命,感觉自己的斗志比从前更加昂扬。
“不是什么外出的任务。”风雪澜喝了一口热茶,有些出神地望着前方,“你可知道,明日,便是我的婚期。”
“属下当然知道,兄弟们还代我向主子祝福呢。”风宇脸上漾起憨厚的笑容。
“嗯。”风雪澜点点头,也微微一笑,随即正色道,“不过,从明天起,我便要离开神武侯府,长住宫中了……以后,神武侯府的安全,全要仰仗风宇叔叔了,这便是雪儿交给你的任务。另外,若有什么情况出现,可以随时向曜风他们请兵。”
风宇恍然,再度起身,拜倒在地:“主子放心,风宇一定会保护好夫人和侯爷的安全。只要有我风宇在,有我们苍黄三十六将在,便有神武侯府上下安全无虞。”
担子重了,但对风宇来说,除了感受到责任重大,却也升腾起另一种被器重的骄傲。
“嗯,宇叔叔起来吧。我信得过你们。”风雪澜亲自抬手将他扶起,风宇受宠若惊,连忙推让。
“对了,他们怎么样了?”半晌,风雪澜嘬了口茶,淡淡问道。
他们,指的是当初在伏牛山上全部“阵亡”的风家三十六将,自从那一役后,他们隐姓埋名,带上人皮面具在神武侯府充当各种不起眼的仆人,暗中,却是神武侯府中最坚强的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