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熙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喝着,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从碗沿上看着屋子里这俩人。
坐在炕沿儿上眼也不带眨的看着自己的是娘亲刘氏。一旁上了年纪的妇人是这个身体的姥姥孙氏。
昨日里醒来,她就在这里了,据说是姥姥家,可是这里的人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就知道自己被倒塌的房屋砸中,再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她索性借口了失忆,反正这事儿挺正常的不是?
孙氏看着安小熙眍?下去的小脸儿就一阵心痛,口里却是教着刘氏:“我说你也是,再怎么着也不能跟婆婆顶撞啊,有什么事让你男人出头,他们亲母子两个,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再不行,回来让我跟你爹或者你大哥给你撑腰,就是闹起来,也没你什么事儿,你现在这样,不是把话柄递过去了么?”
“娘,我这不是实在忍无可忍了吗?”刘氏委屈地看了孙氏一眼,又扭头看着安小熙喝药,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她们刚出生的时候我就不说了,她女乃那样做,那时候真真是剜了我心头一块肉啊!小熙出生后,我坐着月子,娘您要过来照顾我,她不让,九月底的天多冷啊?就让我自己洗尿布。也是她爹会疼人,大嫂和善,二郎懂事,三个人帮衬着,饶是如此,我还是落下了病,还是大嫂给寻医问药的才治好了。”
刘氏往日里都没跟人诉说过自己心里的委屈,今日一说起来,竟是停不住了,眼泪一直的掉,她也不擦,只抽抽噎噎的说:“她女乃偏心眼儿偏的厉害,以前刚嫁过去,我忍着,后来见她爹对我好,知道心疼我,我也忍着他女乃。娘您说过,用自己的真心换别人的真心,可是您瞧瞧我对她掏心挖肺的换来了什么!就说那进学的事儿,安家也算富裕,小熙是闺女,她爷女乃看重孙子不让小熙学东西也就罢了。可是二郎四郎不是他的孙子?大郎三岁就进了县里学里开了蒙,二郎也是三岁就送进去了。两个孩子能去县里进学是因为她二伯就在祁县的铺子上当账房,我也不说什么了,可是二郎却连村子里的学堂都不让去上!我在家就日日看着二郎用手指蘸着水在桌面上写字,一天下来手指头都肿了!娘,我这心里刀割似的疼啊!”
这个……安小熙这个旁观者听着都满腔愤怒了,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女乃女乃呢?不都说女乃女乃疼孙儿孙女的吗?每当看到网上一些关于女乃女乃孙女的温馨小段子身为孤儿的她就止不住的羡慕,可是怎么这个女乃女乃这么恶毒?
看着痛哭流涕的刘氏,安小熙也不觉得这药苦了,刘氏应该更苦吧?
刘氏抹了一把泪,擤了鼻涕,继续说道:“娘你是没看见我们饭桌上,她二伯一家吃面,我们喝汤这也罢了。♀那日里,我带着小熙去打猪草回来,正巧看见她女乃给她表妹买了果子吃,一看见我们回来就跟做贼一样把东西给藏了起来,生怕小熙问她要!”
刘氏愤愤的扬声,似是要把这些年受过的苦楚一一吐尽。她话里话外都是孩子,到得最后,想起那一日的危险,想起安小熙躺在自己怀里声息全无的样子,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这也就算了!我忍了!可是!可是她万万不能把那坏掉的东西给我小熙吃啊!这大热的天,小半只鸡放了半个月都馊了臭了,趁着我们下地干活,竟然给了小熙吃!小熙吃完就上吐下泻,她还不给叫大夫!这不是要我小熙的命吗!娘!你说我如何忍得!”
刘氏说完便再也忍受不住扑在了孙氏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多年的委屈,多年的眼泪,在这一刻恣意迸发出来。
安小熙抿着唇把最后一口黑乎乎的药倒进嘴里,原来正主是这么没的呀。虽然正主儿的女乃女乃做恶,可是正主儿也太好骗了吧?那么腥臭的肉居然都吃的下去?
此时的安小熙并不明白,西北这样的穷乡僻壤,安家刘家的生活算得上富裕,可是吃一顿鸡肉那还是奢侈的,更别提是在家里本就不受宠的女孩子了,有些女孩子,终其一年,也只能在过年的时候尝到一口荤腥,那真真只是小小的一口!
安小熙捧着碗,看看埋头痛哭的刘氏,再看看红着眼圈儿嘴唇懦懦不知说什么是好的孙氏,自己要是再不开口,这娘俩得抱头痛哭一场吧?
想了想,安小熙伸出瘦的跟鸡爪子似的小手扯了扯刘氏的衣摆:“娘,苦。不哭。”
刘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如同安小熙醒来之时她正跟林氏吵的厉害,可安小熙只动了一动,她这个娘亲就看见了,然后如获至宝一般叫了大夫。
“小熙真乖,好,娘不哭,”刘氏那帕子模了一把眼泪,接过空空的药碗看了一眼,欣慰的模模小熙的头,道:“娘给你倒碗水喝,漱漱口。”
看着女儿喝水,刘氏又想起了什么扭头对孙氏道:“以前她爹也不是没跟她女乃说过,可是她爹嘴笨,怎么是跟人讲道理的料?更何况她女乃还是个不讲理的。到得最后,倒是我挑唆的她们母子不和了!”
孙氏撩起衣角扭头抹了抹眼,从炕上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来捏起一块金黄金黄的麦芽糖,递给安小熙:“快吃吧,这是小舅妈给你买的。”
“谢谢姥姥。”安小熙忙接过了麦芽糖塞进嘴里。不同于上一世糖果那甜腻腻的口感,这麦芽糖香甜可口,含在嘴里真真是口舌生津,她这不爱吃甜食的人都恨不得再多吃几块。捧着刘氏倒过来的水,竟是舍不得喝下去冲淡嘴里那股子香甜的味道了。
“她女乃那人……”孙氏叹了一口气,将麦芽糖放回柜子里,转身拉着安小熙的小手儿摩挲着,没把话接下去,只问刘氏:“你这一怒之下回了娘家,要怎么回去才好?”
咦?回了娘家?
安小熙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好像回娘家也有规矩?是了,记得孔雀东南飞里有一句话“不图子自归”说的正是刘兰芝没娘家人去接就回来了。似是按照规矩,出嫁女回娘家要娘家派人去接,若是自己贸贸然回家,不仅婆婆嫌弃,街坊邻里的也会说闲话。
孙氏又道:“你即便想多回来住几天,也该让人捎信让你大哥过去接你去。你这样私自回来,算怎么回事儿呢?”
刘氏脖子一梗,倔强道:“算不得怎么回事儿,大不了和离!”
和离啊!
安小熙张大了嘴巴看着刘氏,被这个词彻彻底底的惊呆了!更是被刘氏的决心和气魄给镇到了。
虽然醒来不过一日,可是她却是知道这不是自己所处的那个现代了,而是往后不知退了多少年的古代。
看过那么多的古言小说,她可是知道这年头的女子被休弃的是比比皆是,和离却是多么的难。纵然这是个开明的年代,和离的女子多多少少还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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