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抚上他的脸,才发现自己的手已是虚无的幻想,根本触不到他,指尖也没有了他的温度。回眸,她望向阡陌和月衡,眼中无悲无喜。
“仙君,让他忘记这一世曾遇上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女子吧。既然日后他的记忆里不曾有我,那这一世也就让他不要记得我。”
阡陌望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凡人的一句话,有缘无分。
“长摇,还是喜欢这样叫你,可惜你不会再记得我。幽儿这一生最感动的,莫过于在千年孤寂后遇见了你,第一次触碰到了温暖,知道了什么叫情爱。”
他望着她漂浮着的几乎透明的身体,她说就这样吧,就让他忘记她。他忽然就笑了,从忘川的第一次遇见,就注定了他们的记忆里永远有对方不是吗?
“幽儿,如果我已经记起了你,又何必让我去遗忘?。”那一抹声音轻柔地像飘落的羽毛,却让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为之一震。
幽姬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里涌动着的是惊喜,恐惧,不安。
“长摇,是,是你吗?”她的声音在颤抖,害怕又是一场梦。
他忽然缓缓笑了起来,嘴角张扬,那双狭长的眼眸里是漫不经心地一无所惧,独属于那红衣潋滟的仙君的从容不迫。
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沾满鲜血的手慢慢描着她的轮廓,仿佛是隔了几世的相遇。这一次我们再不会分开了。
“不!不可以!你不能想起她,你不能想起他!那个约定,你不能想起她!”本已绝望躺在地上的湘歌忽然疯狂地叫了起来,他怎么能想起她,一旦他想起了她,历劫也就失败了。历劫失败,他就再也不是仙,而是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鬼。
湘歌疯癫地向幽姬甩去法术,月衡仙扇一挡,所有的攻击都落回了她自己的身上。
“哈哈哈哈,你为什么还要想起她?她就要魂飞魄散了,你想起她,她也不能再陪着你了!”忽然就哭了出来,冰冷湿咸的泪水顺着眼角流淌而下。月衡望着躺在地上绝望流泪的女子,紧紧握着手中的羽扇,是啊,到了如此地步,为什么还要想起呢?
“你说什么?”长摇艰难地坐了起来,靠在石壁上,看向几步外躺在地上的湘歌。
“长摇,幽冥的残魄是不能离开幽冥的,要离开就只有寄生魂根,只是——”月衡的桃花眼中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轻松,他静静望着那浮在空中的女子,没有开口。
“只是,幽儿离开幽冥后只有五日的寿数,今夜是最后的一晚。天明之时,幽儿就再不能陪着你了。”幽姬望着沉默的阡陌和月衡,平淡地像叙述他人的故事一般讲出了自己的命运。
长摇,我们终究是在河的两岸,走不到一起。
长摇沉默着低下了头,月色洒满了他血色斑驳的衣襟,幽姬望着他月下的侧脸,静静地笑了。回身问下阡陌。
“阡陌仙君,幽姬记得,上古曾有一方可让人忘记自己的爱人是吗?”
月衡,湘歌听此不约而同望向了负手而立的阡陌。阡陌眼色幽深,淡淡地盯着那个微笑的女子。
上古奇方十二卷曾载,集齐忘川无根之花,困龙之泪,冰雪之灵,以情人心头血为引,可制忘情之水。服者,永失挚爱而不自知。
“可以吗?如果这一世未完结之前,服下这忘情水,而幽姬也不存在于这世间,那便不算历劫失败是吗?”
“你要知道,这天地万年无人制出忘情之水。”
“为什么?”月衡着急地问道。阡陌沉默良久,低声回到“冰雪之灵深藏极雪之渊之底,非其主,不得见。困龙之泪,此间万年独九天玄女于上古之战所获一滴。而这忘川无根之花,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即使能求得冰雪之灵,困龙之泪,这无根之花,天大地大,何处寻得。”阡陌再次望向幽姬,这忘情水他真的制不出。月衡望着沉默的长摇,握手的羽扇已是泛白,真的没办法了吗?为什么,要定下那一世之约。
那日玉帝告诉他,长摇不求回归仙位,下凡一世,若成功历劫,他甘做忘川河上的引路者,只求记得幽姬。若历劫不成,他愿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听到那许诺的一刻,震惊,难以置信。但却不可否认,这就是长摇上仙会做的事。放弃生生世世可重回天庭的机会,只赌这一生。赢了,他陪她永居忘川。输了,他独自承受那地狱煎熬。
“仙君,可记得是如何描写这无根之花的?”
忘川之上,怨恨寂毒,生生世世,魂无归处。无情生花,无根之物。
阡陌望着幽姬的似是明了的笑容,脑海中反复的回想着这几句话,忽然之间脸色一变,难道,这无根之花是……
“仙君明白了。忘川残魄,乃川中千年不得起的孤魂所化,幽姬自彼岸花生,无所归处,这无根之花除了幽姬还有谁?”
月衡和阡陌都敛了眉,若这无根之花是她,那长摇至死也不会服下这忘情水。也许,即使这花不是她,以长摇的性子,真的有可能会服下那忘情水吗。
“幽儿,当年忘川你想我陪你看一次日出是吗?我们去山顶,我陪你看日出。”长摇已经站了起来,因失血而苍白的面容上,笑得云淡风轻。
“长摇,那水——”长摇忽然制止了她,问阡陌要过了锁魂镯。让幽姬进了锁魂镯。
“幽儿,我会服下那忘情水的。我们去看日出吧。”长摇望着手中的镯子,声音温柔如水。
长青山的山顶空旷的清净,长摇一步一瘸地走向了山顶的岩石,坐下。幽姬从锁魂镯里出来,身体已经淡薄地快要看不见。
她躺在他怀里,一如那年的黄泉,忘川,彼岸花从里她一袭白衣,安静地躺在他怀中。
“可惜没有琴,我也不敢在跳舞了。”幽姬望着他们相交的手,透过她的手,她看见他掌的纹路,一根一根,那么纤细。
她听见背后他的声音,淡淡地感觉像极了天上的云,记得那时她听他将天上,讲人间,每每讲到那天边的浮云,他就告诉她,那云是淡淡的,凉凉的,轻薄地一阵风就能吹散。那时的她缠着他下次看她时带上一片云给她尝尝,而此时的她会想,她也许就是那浮云,风一吹,下一个瞬间就散了。
“幽儿,你听,不用琴。”月影横斜,星光奚落。暗处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穿过树叶,打过青石,拂过流泉,一曲曲奏过了好似沧海桑田,日月相替。
“长摇,你是什么时候记起了我?是因为狐妖施法让你想起了我吗?”长摇低头,望着她的眼睛,瞳孔里,他的脸上还留着血痕。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她也不再问,闭着眼,感受风拂过脸颊的凉意,和身后他给予的温暖。
长摇望着黑暗夜空中稀落的星光,回想着他是什么时候想起了她。
是画舫上她唱着桥边红药,他隔着面纱望见她,兀自出神的时候?
还是是她将他掳到长青山,他陪她在山间看了一晚的月亮,看到了她眼中的孤寂的时候?
也许晚一点,她拉着他跑下百花坡,他听到风里他喊着她的声音?
也许是清明雨落的时候,他牵着她走在拥挤的街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百花绽放的竹伞下她巧笑嫣然?
也许是他太执着,前世爱的太深,记得太厚,今世也忘记不掉。
也许是她太执着,明知今生无缘,却一次次强行插入他的生命,终于纠葛了今生。
不是狐妖的冲击,不是她为他施下的梦境,划破遗忘的利刃,只是因为她爱着他,如他深爱着她。
还好,我们不用分开。你不必再在忘川边一个人跳舞,舞着寂寞不知岁月。我不必高坐九天之上,也不必独行十八层地狱一个人抚琴。
“长摇,天要亮了吗?”云雾翻涌,星光尽敛,天边已不见了月亮。
他握着她的手,笑的一如经年之前,忘川渡船上,风华潋滟。
金色的光终于从云层之中倾泻而下,背后,传来月衡和湘歌撕心裂肺地叫喊。
“对不起,这次又说谎了。”谁的声音凉凉如月光,逐散在风里。
片刻之前,阡陌抱起趴在地上的陶灼,竟然发现陶灼长了个子,而且开始张牙齿了。他一直觉得长摇不是会答应服用忘情水的人,却一时之间没有猜到长摇到底是怎么想的。
直到月衡问他,情人心头血是怎么取。
情人心头血,每个人心上的第一滴血,用巫山玉石取下入药。只是心头血取后,心上被划破之处将永远留有痕迹。因为巫山玉石有上古巫力,因而这血取实际上是人灵魂的心头血,这刻下的伤痕亦在魂魄之上,哪怕轮回转世,这伤都消不去。
当陶灼听到他对月衡说的话是,竟然一脸奇怪地扯着他的衣领,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史铮胸口有划痕。
听到史铮胸口有划痕的一刹那,他和月衡就明白了,长摇根本就不打算服下忘情水,因为根本不需要。
他在上一世便取下了心头血,为仙取血,能做的除了定下血契,还能有什么?
仙者心头血,入眉心为契。阴阳相合,福寿相分,接受血契的那一方若有一天魂飞魄散,那施血的人便一同万劫不复。
月隐日出之时,幽姬魂飞魄散,而他一同灰飞烟灭。不愧长摇上仙,打得一场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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