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虽则家道中落,家里的教养却极为严格。方如慕跟着母亲,常年深居简出,自幼便习得一手好技艺。
方家原宅在临河一处幽静的小院内。曲调练习讲的首先是熟练二字,过程冗长,十指往往被磨破,但方如慕不怕苦,她本身就爱琵琶,一手曲子来来去去反复几遍几十遍也不嫌累,闲暇时便喜欢将自己关在小楼的屋子里一个人琢磨。
河岸边常常来往或停驻许多画舫,每每歌舞升平,纷闹不休。这时候,婉转的曲调往往顺河河风吹来,钻进方如慕耳朵里。
她记性好,脑子又聪慧,不论原曲由何种乐缶演奏,抑或是多繁复的曲调,只要听得一遍,便能用琵琶原模原样地弹奏出来。听得多了,不禁能弹得一手好琵琶,更能举一反三将曲子演化成不同的风格。
街市很是热闹,方如慕将草席仔细铺好,旋身跪坐下来。她爱怜地拨了拨弦,对琵琶检视一番后,呼了一口气,便闭着眼弹奏起来。
方如慕很聪明,选了民间最广为流传令人称道的曲调——《新徭赋》。新徭赋主要讲述战乱后,世道混乱,民生动荡,朝廷昏庸无度,贪官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的惨状。其意多悲凉凄切,然因贴近朝廷的现状,讲述老百姓心声,广得普通老百姓喜爱。
然,方如慕又绝不仅仅是将其完完整整演奏出来。
她也未做过多改动,只在原曲末尾的基础上稍事变化,整首曲子的曲风便由悲伤兀地明快起来,仿佛在漫天的昏暗中投下一抹亮光,告诉那些正在历经不幸的百姓,以及那些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旅人,期望还在,一直都在。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平阳朝曲乐通达,乐缶众多。然则,琵琶在这个朝代,在众多乐缶中却是较为低贱的存在,多被用于烟花柳巷。
艺妓弹曲往往会取婉转呜咽的曲调来奏,意多为博取恩客垂怜。故而,琵琶留给老百姓的印象历来都是哀哀凄凄的。并不十分讨喜。
无人知晓,原来琵琶也可奏出如此欢快的调调。
是以,辅一听闻这样明快的非同一般的曲调,来往的行人瞬时愣住,纷纷停下了双腿朝草席上的女子望去。
女子左手抱着琵琶,右手勾挑盈拨,双目微阖,似已沉浸在自己勾勒的画境中。清风微拂,轻纱下隽秀的面貌时隐时现,半旧的绿萝褥裙竟将她托出一股子出尘的意味。
一时间,众人皆看得傻掉。
方如慕性喜幽静,不擅与人交往,首次面对这么多人,心底到底有些紧张。弹奏琵琶的时候倒不觉得,待以几个沉力快速的勾挑结束整首《新徭赋》后,睁开眼睛,对上一双双打量的眸光,反倒手足无措,不晓得该怎么做了。
她甚至不知该说哪些体面话去向众人讨要银钱。
幸而听众还算给面子,很自觉地投了银钱。
方如慕又是激动又是感激。忙不迭朝众人鞠躬道谢,本就清泠的眸子因激动水雾丛生,霎时鲜活起来,宛如最闪耀的明珠。
她抹了抹额角的细汗,便又接着弹奏。
一段中规中矩的表演,倒也差不到哪里去。李群一边自镜头里瞧着,一边漫不经心喝了口茶。
街市上围了一圈子看热闹的。动静很大,自然钩住了二世祖那双奸邪贪婪的眼睛。
那二世祖本带着恶仆停在个胭脂小贩的摊位前挑选胭脂,闻声不由转头,眯了眯眼,眸中霎时闪过一抹奸邪,手中的胭脂盒一扔,嘴巴一歪,撩起过长的衣摆一副白痴样地跑了过去。
李群眼睛上的两条毛毛虫扭了扭。
他揉了揉眼,实在很难相信自己剧组里有这么个挫货。
李群悄咪咪捅了捅徐春的肩膀,“老徐。”
徐春的脸色也稍稍扭曲,他还沉浸在那段“风情万种”的奔跑里边,闻言,转头去瞅李群,疑惑道:“嗯?”
李群朝片场里还在奔跑的二世祖努了努嘴,“那货谁招进来的?”
徐春挑眉:“这角儿不是一直由你负责么?我怎么晓得?”
他捏了捏拳头,恨不得立马冲进片场一拳将人揍飞出去。
擦!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李群点了点头。心道这不应该啊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嗯,醉鬼说过什么,承诺过什么,酒醒后自然啥也不知道。
伸手在下巴上模了两把,便听徐春对着片场暴躁地吼出来了。
拍摄暂时停下来。
徐春到底没忍住。怒火熊熊地冲进了布景里。无关的人脚底抹油,霎时四散躲远。接着,片场里便响起“打雷声”。
习妖孽哧了一声,索性跃上古色古香的沉木栏杆,靠着廊柱侧坐下来。
他的目光并未放在二世祖那里,反是眯着一双桃花眼肆意打量着一切。而后,便突然停了下来。
不自觉地,又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
底下,郑薇正在助理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
跪坐了那么久,她的腿早麻了。
郑薇感到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被助理扶起后,抬着眼皮看了看。在斜对门茶楼的凭栏处,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正盯着自己。街道很窄,窄到郑薇仔细一看,就能辨清男人唇角勾起的弧度。
被一个帅气又妖孽的男人这样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只要是一个正值芳华的女子,心脏就一定免不了砰砰直跳。何况这男人不是别人,是风靡男女老少的大众情郎习妖孽。
郑薇也不例外。
和习妖孽对视了短短一阵,瓜子脸眼见着就熟了。
盛夏天气很热,即便已经到了下午五点过,余晖仍旧晒得人脑仁翻腾。小助理见她面色红的滴血,忙拿自己手背去贴了贴,焦急问到:“薇薇姐,你没事吧?”
郑薇又抬着眼皮瞧了上面一眼,男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就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来。
郑薇拿下小助理的手,面色有些恹恹的,“我没事,扶我到那边坐一坐。”
另一边,专属休息室里,习妖孽也忽然阴晴不定起来。
他垂首看着自己的指月复,想到自己刚才傻帽似的举动,心情忽然就滑到了谷底。
真是见了鬼了!刚才看着那个叫什么薇的,他竟然想起了暗巷中那双桀骜的目光,想起了小席子的妻子,那个叫查微凉的小女人……
朋友妻。呵。
习妖孽眯了眯眼。看来,自己是太久没发泄了。
心里烦躁,微沉下嗓子道:“水。”
很快,一双粉红的小手托着瓶饮料递到眼前。
随传随到的毛天岑:“呈少,您的饮料,给。”
习呈抬眼皮扫她一眼,远山似的双眉微微一挑。
毛天岑缩了缩脖子,旋即又肥着胆子再将饮料往前送了送,一字一句强调道:“您、指、定、要、的、饮、料。”
哼。累本姑娘跟驴似的跑了半天,你丫撑死也得给我喝下去。
习呈静静瞅着她,“只有这个?”
毛天岑坚定地点了点头。她股子里的执拗一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回。
习呈诧异地看着她,心里的阴郁突然就好转不少,勾唇笑了笑,从她手里拿过了某饮料。
毛天岑一时怔了怔。她看着仰头喝水也能喝得这么骚包的习妖孽,心里很是诧异。
自己这压根是在和那妖孽抬杠,她就不信那妖孽看不出来,可是,习妖孽这回怎么突然这么好打发了?
冰凉的饮料下肚,瞬时缓解了不少邪火。习呈舌忝了舌忝唇,心里的烦躁已经彻底平复下来。
见毛天岑直愣愣瞅着他水色发亮的薄唇咽口水,桃花眼不由一眯,一脸邪肆道:“怎么?”
“没,没什么。”
毛天岑赶紧垂下脑袋别开目光。
这一低头,立马又对上习妖孽手中的饮料瓶子。
她忽然就想起了自己之前干的好事。
身板儿不禁抖了抖。
习呈拿饮料瓶子抬起小助理的下巴,一脸危险地瞅着她,耐人寻味道:“嗯?”
毛天岑瞪直了一双眸子,瞅了瞅他,又僵硬地摇了摇头。一张小脸却飞速地红起来。
习呈还待再问,毛天岑竟推了他一把,活像身后有鬼追似的转身便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当今这个世道,女人越来越爱yy了。习呈见得多,这时也就理所当然以为自己小助理在暗中yy自己。
他自然不会想到,在自己跟前,大部分时候唯唯诺诺的小助理,竟敢肥着狗胆往他饮料里吐口水。
而他那时候又正好因为气愤,压根没注意到瓶盖被人开启过。
徐春这顿怒火一发不可收拾,嘴一张就跟机关枪似的,“哆哆哆哆”没个消停。一旁众人不忍心,又纷纷自觉地闭着耳朵挪远了一点。
逮着“二世祖”骂了半小时。
最后,还是李群看不过去,笑眯眯地打断了他。
于是,时隔半小时之后,场记才又开始拿着打板颤颤巍巍报数。
而被“雷震子”打了半天的“二世祖”也显然进步不少,在这条“风情万种”的道路上继续光荣地ng了四次之后,总算成功带着一群恹恹的恶仆跑到了那方草席前戏弄女一号。
擦!当个二世祖容易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