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媚仞正面临人生将近二十载中最艰难的时刻。
虽然他听不太懂十九爷和林愫音到底在说什么,可无疑,他们两人早就认识,相互熟悉极了,熟悉到可以一起去死,连眼皮都不眨半下的地步楮。
哎糌!
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不敢动,像只呆头鹅似的僵硬的站在原地,心急如焚的看着十九爷的背影,看着绝然的林愫音,扯着脖子嚷道——
“二位有话好商量!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林大小姐您这是何必呐!天下之大,不乐意和咱爷过,您本事了得,自己也能活的逍遥自在不是?十九爷,我的爷嗳!出发前您还答应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入秋之前一定会回朝城陪她煮茶赏花,要是您在这有个三长两短,封地上那些王爷们还不举兵一起欺负太皇太后和皇上啊!”
如今的凤国哪里能少的了凤锦流?
更不要说眼下凉都告急,四处危机四伏;更不要说眼前的两个人竟一心求死!
别人保命都来不及!他和她竟把天下拱手于人。
活着多好,就算相互看不顺眼,不要见到不就好了嘛,何必非得用‘死’来解决问题。
牛角尖钻得吓死人!
媚仞只看得到林愫音决绝的神态表情,他自己都快紧张死了,身家性命全绑在自家爷的身上。
要是十九爷今儿个死在这儿,以后他苟且偷生,也活不痛快!
但见那女子眸光涌动得厉害,扣在火枪机关上的手指头分明没有动,他已被吓得哇哇大叫,“林大小姐,这会儿轩辕国可是在打着东蔚的主意,文帝对你的疼爱,你心里明白!别等当下的危机解了,让文帝白发人再送黑发人,那他该多伤心?您说,小的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提起钟文斌,林愫音的神色果真有了松动。
在中土生活的日子并不长,半年,相识的人,体会的冷暖,所做的努力,统统都是真的!
因为一个凤锦流,乱了她一心一意期待重新开始的生活,她就要推翻所有,和他共赴黄泉草草当做结束吗?
只是……乱了步调而已。
她将眉头轻微的拧起,也不知是在权衡,还是犹豫。
或许两样都有。
从决定来东蔚到之前看林愫音对轩辕国的黑面铁卫杀伐果决,再到此时此刻。
媚仞对她从不屑到好奇,探究到疑惑,再生出些许佩服。
直到她用火枪对准十九爷,他转而又觉着这个女人心胸狭窄,真真最毒妇人心!
可紧接着,听了她和十九爷的对话……
他们之间有个孩子?什么时候的事?三年前吗?!!
可是三年前来东蔚时,他明明跟在十九爷身边寸步不离,连上茅房都在一起,那时压根没有林愫音什么事,何来孩子之说?
更之余她又还说爷要娶素瑾?林家的三小姐么?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啊!!
爷和林愫音的心思好多,他感觉之间脑子不够用,他好乱!
总之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死了!
媚仞再接再厉,心酸的建议道,“要不先解决了轩辕国一事,再来清算也不迟么,那什么……爷,您好歹说句话,小的求求您了!”
他语速急迫,听来不无道理。
末了,凤锦流已从最开始任由她所为的状态里抽离,清醒过来。
不能就这样结束,在知道她也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征服整个中土的野心就变成了找到她,和她在一起。
再没有别的事比这件更重要。
只因听到她说‘他们的孩子’,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震惊是前所未有的,那一刹他便也在想,假如他知道的话,结果一定会不同,没有违心的婚礼,没有海上的邮轮,也就不会发生海难,更不会有这场绝望的对峙。
凌潇潇,凌玥……
在现代时她岂止只有这两面,无疑她的每一面都疯狂的将他吸引,可是直到现在,景彧无法
tang不承认,他似乎从未真正懂她。
她开心的时候不会大笑,只淡然处之;难过的时候不会掉眼泪,他蓦然发现,相识以来,她从未在他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没有哭,他就以为她不痛,以为她还能够承受,一味的追逐自己想要的,连告诉她一句‘你对我而言很重要’都没有。
他对她的感情,太靠不住。
“给我两天时间。”忽然对她开口,请求,“轩辕冥夜不好对付。”
怕她多想又难受,凤锦流忙接道,“两天后我任由你处置。”
林愫音看出他心思,“想补偿我?还是在拖延时间,以‘补偿’为名?”
“都有。”眼下必须分秒必争,凤锦流不想对她有任何隐瞒。
上一次的隐瞒造成的后果,他想他应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消化了。
不用说得太远,两天后,她要将他碎尸万段,他乐得接受;若然她能原谅他,重新开始,那再好不过了。
从来,景彧没有放弃过凌玥,在这里,凤锦流更不会先放开林愫音!
沉默以对,她手中的火枪没有放下,只一味的用归于平静的目光将他注视,沉如死水的瞳眸里,风平浪静,寻觅不到涟漪的预兆。
他拿不准她的心思,不敢轻举妄动,再度陷入了僵持。
媚仞自觉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就像刑场边上驻足围观的平头百姓,比跪在中央的等死的死囚还要紧张。
一心求死的人反而只用等待那一刻的来临,那之后,获得永恒的解月兑。
唯有活下来的人,才能切实的感受到死亡到来时刹那的可怖,还有死去之人死去后,生者在漫长的岁月里,难以忘却释怀的记忆。
静默得让人窒息!
便与此时,忽然林中一处发出突兀的响动,林愫音和媚仞同时惊觉,往那个方向看去,异口同声——
“谁?!”
问罢,那方立刻回应,“我我我!是我!!”
大概是二十米距离外,龙烬从一颗大树后走了出来,不好意思的抠着面皮,心虚的瞅林愫音,憨笑,解释,“我……无意中经过这里。”
直率的人做掩饰,怎么看怎么听都是苍白。
他穿着孔雀蓝的骑装,身负弓箭,左手执一近身搏斗的短刀,腰间两侧挂着八、九只大小不同的猎物。
雉鸡,兔子,天上飞的野鸭……
围绕在他的腰上,像裙子似的。
他看他们,他们也在看他,一时的紧迫因为他的突然出现,仿佛变得松释少许。
冷不防,龙烬意识到什么,连忙挺起胸膛对林愫音表示道,“我还打了一头野猪、两只小鹿!还活捉了一只漂亮的孔雀,拿回去给你养着玩儿。”
说完,裂开嘴笑得天真无邪,等表扬。
媚仞委实看不下去了,愁眉苦脸道,“花大人,您这招不管用。”
开诚公布直接劝吧!
龙烬早就在远处望到林愫音用火枪对准凤锦流,那气氛,那僵局,他还觉不出么?
还有他们的对话,呵……龙烬只是性情直率,并非憨厚老实,素玥和凤锦流有过孩子?
不得不说他震惊极了,也难过极了。
没想到他们竟到了那一步,竟有了……夫妻之实。
刚思绪至此,就听见凤锦流不善的质问,“你听了多少?”
龙烬关心的看了看林愫音,想起昨夜她的种种脆弱,不禁心疼,原是发生了那么多……
索性回答,“全部。”
大有出头之意。
凤锦流眉头浅蹙,眸底泛出一丝不悦,龙烬把目光移开,神色一肃,把腰间挂着的那一串猎物解下随手扔在地上,几步迈到林愫音面前,定了定,抬起手覆在火枪上,取过。
“没关系的。”他沉息,试着对她简短安慰,又道,“没事了。”
他听到了又如何呢?
是啊,能
如何呢。
他眼中的素玥,便只单单是瞧着狡黠,处处透着心思,实则既然她敢做,莫不是还不敢认么?
其实,他认识的素玥打从一开始就很好很好。
凤锦流不懂得珍惜,他龙烬懂!
将火枪隔空抛给媚仞,素玥的厌弃,便是他之所厌弃。
“我们走。”只有一句话,罢了,拉起她的手就走。
去天涯,去海角,去哪里都好,只要没有凤锦流就行!
媚仞两手接住火枪,松口气之余,见龙烬和林愫音举步就走,怎么说呢?怎的觉得他们好像要远离世俗,双宿双栖?
不由的为自家爷不痛快起来。
片刻前还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一转眼‘他们’中的‘他’就换了个人,不是媚仞存心挑事,这厢林愫音和十九爷还没完,就算快完了,也轮不到龙烬贸贸然闯出来擅自结束!
他急得上火,暗自纠结,不知当不当阻拦!
和烬皇交手他不怕,打赢了是他能耐,唯独拿捏不准十九爷的想法。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尤为当他听了先前的对话,似乎,隐约的,媚仞仿佛明白十九爷性情大变的缘由,林愫音不也变了么?
他们变的好像与世隔绝,除了彼此,任何人都走不进他们内心深处,得知他们真正的秘密。
如此想来,他又为他们即将发生的’结束’感到遗憾。
凤锦流当然不会让龙烬把他的女人带走!
没错,是他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把她让给任何人。
“只凭龙烬一人,他无法帮你对付轩辕冥夜。”一语中的,成功让即将远离视线的两人顿步。
“你怎么知道我不行?”龙烬轻蔑的笑了,亦是第一次真正在人前显露出不为人熟知的另一面。
他自信的对林愫音肯定道,“只要你想,我会将中土完完整整的捧到你的面前,先踏平轩辕国,可好?”
此话一出,媚仞就仰头大笑,出言讽刺,“踏平轩辕国?不是在下小看烬皇,轩辕国的兵马是烬国的多少倍,有胜算么?”
龙烬神色无澜,斜过眼眸轻睨他,从容的反问,“难道我只能调动烬国的兵马么?哦,是了,我好想从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媚仞愣住,连凤锦流也略感到意外。
他此话何意?
要说龙烬这人,武功高得离谱,在中土诸国都有不错的人缘,可在他一战成名前,最初从哪里来?他到底是哪国人?家世?身世?
真的问及实处,太多疑惑无从得知。
烬国建得稀里糊涂又人才济济,只要出战必无往不利,战无不胜,而今听龙烬说话的口吻,加上他笃然的态度,那份能够调动烬国之外别国兵马的自信,不是谁都可以有的。
到底哪国的兵马能任由他号令?
哪国能让他轻易放言:踏平轩辕国不在话下。
答案很清晰,也很可怕,不是吗?
见凤锦流不言,看自己的目光里俨然多出忌讳,他该忌讳他!
龙烬转过头面向林愫音,话语温柔,“素玥放心,有我在,你和你在意的都不会有事,我保证……”
“远水救不了近火。”凤锦流走上前来,问龙烬,“轩辕冥夜有备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此刻情况如何暂且无从得知,你想怎样帮她解困?”
不等回答,他对眼中唯一的女子,冷静的说服,“你想救文帝和东蔚,就不要和我赌气,至少在这个时候。”
一顿,他再言,“让我也帮你。”
他没有说,只让他帮她。
这不是赌气的时候,他的话永远都说得恰到好处,彼此各留三分余地。
让你退不得,进不是,最后不自觉的将主动权交给他。
凌玥太了解景彧!
从来,她没有怀疑过他精确冷静的判断力。
是以迟疑了半瞬,她问,“你知道多少?”
凤锦流不可能不知道!
听她毫不犹豫的发问,他眼底晃过认栽的笑意,“刚入东蔚国境时,我收到密信,东蔚的和亲队伍在半道上被轩辕冥夜的金面血卫截杀,不过你放心,你妹妹没事。”
“是我亲手把林素兰送上和亲的嫁车,她有没有事我不在意。”林愫音冷冷道,“你只用告诉我轩辕冥夜突袭夏猎的目的,还有他截下林素兰的真正原因就可以。”
知根知底的对话方式,让凤锦流怀念至极。
深不可测的眸子里,喜悦之色更甚,要他说什么他都愿意了。
“是为公孙止。”
没有卖关子,看着林愫音微微变色不解的脸孔,他道,“公孙止本名孙静,是前轩辕国骠骑大将军,二十年前,轩辕国的老皇帝怀疑他早叛变,与啻鬽暗有联系,于是找借口对其发难,抄家灭族,孙静带着自己的小孙儿九死一生,一路流*亡,正逢东蔚月复背受敌,他想寻一处庇护,便向文帝献计击退陈、祈两国,就此隐姓埋名,改头换面。”
公孙止的身份的确引人怀疑,这点林愫音再清楚不过。
联想公孙先生不允许连城踏出照京半步,便都说的过去了。
只都过了那么多年,轩辕国的老皇帝早都登了极乐,他儿子轩辕冥夜也犯不着如此记仇,非要赶尽杀绝不是?
林愫音凝色沉吟了会儿,随即,面上露出谁也不惧的狠劲,“所以轩辕冥夜是拿公孙先生做借口,向我东蔚宣战?”
“是,也不是。”凤锦流看了龙烬一眼,再自嘲的笑笑,“天时地利人和,我与烬皇都在此地,要是不小心全死了,凤国、烬国和东蔚全乱作一团,他不费吹灰之力将半个中土收入囊中。”
好大的胃口!
“我怕他吃得太撑拿捏不了。”龙烬不屑冷斥!
“他能不能拿捏住是后话。”凤锦流话音一沉,“目前形势对我们不利。”
换言之,把命保住再帮别人担心罢!
龙烬无从反驳。
轩辕冥夜带了多少人马突袭?他自己可在凉都?下一步打算如何?还有此刻营地那边情况如何?
真真一筹莫展!
林愫音一瞬不瞬的直勾勾盯着凤锦流看,不用迟疑,继续问,“你的应对是?”
他正等着她向自己确认。
只示意的唤了声他忠心耿耿的侍从,媚仞张口答来——
“爷,小的来接您的时候,刘常德已抄小路去接应咱们的人马!”
说时神采奕奕,望着龙烬的双目里不乏炫耀和得意。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火枪队,在灭陈国的时候不过初露头角已是所向睥睨,别国的万马千军有这样的厉害么?
凤锦流不多废话,把媚仞手里捧着的火枪取过,交给林愫音,对她承诺道,“这支火枪队,听凭你调遣。”
彼此相视,复杂得无法在一时半会儿全然理清的思绪和情感依然存在。
片刻,她未拒绝,主动接过了火枪,“这与我们之间的事情无关,只与你自身的性命有关。”
“好。”他答应,笑容不变。
总算,达成临时的一致。
他的脸孔,他的笑容,无一不会扰乱她,林愫音眉头紧锁,正觉着和他划清界限的话说得不够狠,却见他转首面向龙烬,和颜悦色的邀请,“不知烬皇打算何时让自己的兵马露面?”
这话叫林愫音诧异,让龙烬心颤。
“别误会我!我是为了赢足十五天,才悄悄的搬救兵,瞎猫撞着死老鼠……”说着,他委屈的看了看倒在大树下那头黑熊,心酸道,“素玥你太厉害了,真的给文帝猎了头熊。”
媚仞跃身上前,想说那熊是他干掉的,被凤锦流不明显的拦下,只好把功劳白送出去。
林愫音见他们各怀心思,忧愁的抬头不知哪时高高悬挂在头顶的圆月。
夜是真的深了,一场祸事,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