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后宫之前,所有的随从、丫鬟照例被留了下来,只能在中门上等候。而阮云欢等人随着小太监入了顺德门,沿着长长的永巷又走了许久,方进入一座宏大的殿宇,正殿顶上,黑漆金匾上,正是“承恩殿”三个大字。
不同宫门进宫,绕了一圈后,众朝臣、命妇们仍聚在承恩殿前。此时时辰尚早,皇帝、皇后还不曾出来,朝中大臣们均在廊下等候,女眷们便散入长廊、花坛、亭子附近观赏景致,并不敢走远。
阮云乐去寻秦珊等人说笑,阮云欢见一处亭子建的甚高,可以观看远些的景色,便向那里行去。哪知刚刚行到亭下,便闻亭内有人惊呼,“真的吗?堂堂相府小姐,想不到她如此心狠手辣!”
阮云欢脚步一停,不由挑了挑眉。便闻另一个声音说道,“怎么不是真的?大伙儿都悄悄在说。”
“这也太可怕了,你听谁说的?”
“是阮相府的人自个儿传出来的,这还有假?”
“是啊,我也听说了,说有一家人,被她害的绝了门户!”
“看她生的柔柔弱弱的,倒瞧不出来,竟然敢杀人!”
“是啊,我总不信,这事果然是真的?”
“说的真真儿的,闻说用那些人的血浇了地,连庄稼长出来都是红的!”
阮云欢哑然,一步步踩着台阶上去,向着正议论纷纷的一群含笑而望。
迎面一位小姐一眼见了她,脸色微微一变,忙用手将身旁两人一拉,众人见她神色有异,都回过头来,见到阮云欢,一时都缩了缩身子,说不出话来。
阮云欢慢慢行到她们近前,在亭侧椅子上坐下,瞧着一位穿黄的小姐笑道,“江州大旱,纵有鲜血浇灌,这短短不过十几日,也长不出什么庄稼,更莫论长出什么颜色。”
穿黄的小姐身子一缩,嗫嚅道,“我……我也是听……听旁人说的……”
阮云欢点头,含笑道,“若是苗小姐想要亲眼瞧瞧,也无不可!”这穿黄的小姐,名唤苗纹,是礼部尚书苗成化的嫡长女。
苗纹吓了一跳,顿时脸色惨白,忙双手连摇,说道,“不!不!我不要看!”
阮云欢见她吓的花容失色,倒也不再追逼,只是目光一寸一寸向在场众小姐望去,问道,“那不知花小姐、方小姐、风小姐、袁小姐可有兴趣一观?”
众小姐凡被她目光扫到,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冰寒的目光,还是因为那个传言,都是轻轻打了个寒颤,忙连连摇头。
唯独中郎将袁冠顺之女,袁青眉将头一扬,冷声道,“阮云欢,你莫吓唬人!就算你敢杀几个奴仆,难不成我们还怕你?”
十五岁的袁青眉,眉目已经长开,出落的十分标志,举手投足间,有一些将门之女的洒落。阮云欢淡淡望着她,不由勾唇浅笑,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漾出一抹奈人寻味的笑意,淡淡道,“袁小姐将门虎女,岂可与奴仆同日而语,自然不用怕我!”
如果记得不错,这个袁青眉,在明年的选秀之中月兑颖而出,可是并未留在宫里,而是被赐为三皇子正妃!后来三皇子之所以有力夺位,皆因有袁氏一族相助。
“你……”袁青眉听她将自己和奴仆相提并论,不由怒起,上前一步,冷声道,“阮云欢,你敢辱我!”
阮云欢挑眉,奇道,“云欢有哪一句话说错了吗?又是何时辱了袁小姐?”
袁青眉气怒交集,却想到不话驳她。不错,她说自己是将门虎女,自然没错。她说自己和奴仆不能同日而语,自然也没错。只是,那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正在这时,但闻正殿里一阵乐声传来,苗纹大松了一口气,趁势道,“皇上来了,快!我们快过去罢!”一扯袁青眉衣袖,又向另外三人使个眼色。
那三人也忙道,“是啊,快去吧!”
袁青眉咬了咬唇,越过阮云欢向亭子下奔去,擦身而过的瞬间,咬牙道,“阮云欢,你以为你是谁?”
阮云欢挑眉,转身瞧着她们的背影奔下亭子,不由浅浅笑开,轻声道,“我是谁?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是……你又是谁?”似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越发变的欢畅。
承恩殿内,男女分立,文武大臣之后,便是皇封诰命,都是按品就班。而在朝臣和诰命的身后,便是阮云欢等没有品阶的各府小姐公子,乌泱泱足足近千人,由殿内直排到殿外,齐唰唰立着,没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隔了片刻,乐声一转,就见八名宫女鱼贯而出,分立两边。跟着是一个手执拂尘的太监,侧身立在阶前,拂尘一甩,用尖利的嗓子扬声喊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跪!”
随着呼声,前排朝臣带领,大声道,“吾皇万岁,娘娘千岁!”千人同呼,声音隆隆,声势极为浩大。
大邺皇帝一身黑色金龙袍,缓缓自金雕九龙屏风后走出,踏上金阶,端端正正坐在纯金筑成的龙椅上,方轻轻摆手。太监又扬声喝道,“起!”
呼啦啦,千数人又齐齐站起,有意收敛的动作,仍然带起轰然的声响。阮云欢起身,微微抬眉,遥遥向高处端坐的人影望上一眼。一片金碧辉煌中,威严的天颜带着一层模糊的的光泽,不容人逼视。而他的身侧,那位身穿凤袍,身形笔挺,母仪天下的女子,纵是厚施脂粉,也难掩脸上的颓败之气。
阮云欢微微垂目,心底一声叹息。如果不是皇后一族渐渐衰落,皇后又何至于会心力交瘁?而当今皇帝,在大邺朝开国以来,也算一代明君英主,还生了几个杰出的儿子。也正因为儿子太过杰出,他这一代英主,最终落了个惨淡收场。
列在前边的众臣开始纷纷祷祝,阮云欢立在最后,并听不到什么,只闻隔了片刻,太监又尖着声音命散,帝后二人起身离开。几十名小太监上来,各自指引众人向偏殿里去。
阮云欢刚转身行了几步,便觉身后有人跟来,回头一望,却是沈子涵,便向她微笑见礼。
沈子涵向她细瞧了瞧,与她并肩而行,说道,“几日不见,姐姐清减了!”
阮云欢微笑道,“许是不习惯北方这气候罢!”
沈子涵点头,说道,“我初来帝京时,也是如此,如今还好,到了冬天,冷的人出不了屋子!”
二人随口闲话,遥遥跟着引路的小太监向女宾用膳的偏殿而来。将到门口,沈子涵突然问道,“妹妹闻说姐姐收回了先阮相夫人遗下的店面田庄?”
但凡大家小姐,都不屑于过问这些经济俗物,只是沈子涵出身商贾,阮云欢也并不意外,点头道,“虽说不指着这些吃饭,但母亲留下的东西,自然要守着些!”
沈子涵默了默,轻声道,“虽说姐姐不缺那些,但若是自个儿手里有钱,总比伸手和旁人要的好!”
阮云欢听她这话里有些意思,便停了脚,回身望着她,问道,“妹妹可有什么主意?”
沈子涵见她神情认真,并没有鄙夷之色,放了些心,说道,“妹妹的出身,姐姐自然知道,妹妹也不必避讳,田庄的事儿妹妹不懂,却知道那些店面若是用的好,一年的收益会很是丰沛。”
阮云欢侧头想了想,说道,“以前闻说除了几家是家奴管着,旁的都是租了出去,这租金倒也丰盛!”
沈子涵笑道,“租金再高,也不过每年几十两银子,若是姐姐有可用的人,自个儿做生意,怕没有上千两!”
阮云欢吃了一惊,问道,“有这么多?”
沈子涵点头道,“要不然,为何许多人宁肯落了下九流,也愿意行商?”
阮云欢点头,回头见大部分人已经入殿,便道,“此刻来不及细谈,此事我需想想,回头再请教妹妹!”
沈子涵从不见她如此的热切,心中大喜,忙道,“姐姐但问便是,说什么请教!”伸手牵住她的手,一同进殿。
踏进殿门,阮云欢遥遥见舅母汤氏坐在上首席上,正要过去见礼,便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绕着殿内望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赶前两步问道,“请问这位小姐,可是阮相府的大小姐?”
阮云欢微觉意外,点头道,“正是!”
小太监忙上前施了一礼,说道,“阮大小姐,贤妃娘娘有请!”
阮云欢微怔,脸上神情却没有一丝变化,福身为礼,应道,“是!”在众人或惊诧、或羡慕的目光里,随着小太监出门。
离她近些的夫人、小姐将小太监的话听的清清楚楚,等二人刚一出门,便顿时议论纷纷。
贤妃?陈贤妃!那可是四皇子、五皇子的生母啊!入宫近二十年,盛宠不衰!这位阮大小姐回京不过三个月,怎么就得了陈贤妃的青眼,不但特意召见,还搭上了一个“请”字!
殿里众人各种羡慕嫉妒,而阮云欢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上一世,自己和这位婆婆仅仅是礼仪上的周全,她对自己不见喜欢,也不见厌恶。这一世……她突然召见,难道,竟然与那位四殿下有关?
微微苦笑,心底掠过一层无奈。
若是放在寻常皇亲贵胄府上,她的家世样貌自然极佳,但是,四殿下淳于信可是她的长子,陈贤妃心目里未来的四皇子妃,背后应该有深厚的背景支撑吧,而阮家……虽然也数代为官,却终究单薄了些!
踏进凤鸾宫,小太监并不引她进正殿,而是由月洞门绕出,向后花园里来。刚刚踏上小径,遥遥便闻亭子里一阵笑语,女子清脆的笑声中,还夹杂着少年男子清越的嗓音。阮云欢心头一跳,暗道,“他也在!”
低头进了亭子,见宫女送上拜垫,便端端正正跪下,磕头道,“臣女阮云欢见过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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