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昌心头怦的一动,速速将目光调回,兄长患得患失的神情,落在他的眼里,心底不由泛起一抹冷笑。自己这个兄长,固然文武双全,出类拔萃,在众兄弟之中也无人能及,可是,却一向太过随意,并不像他!
他也为这个特别的小女子心动,尤其,是她带着一抹怨恨的眼光在他身上一闪而过的时候,竟令他有烧灼的痛感。可是,他知道,阮云欢不是他登上大位最好的助力,他要她,但不会在此时。女人而已,等他登上高位,她自然逃不出他的掌握!
阮云欢对兄弟两人的目光浑然不觉,心里却想着刚才陈贤妃的话。当年,母亲在狩猎场上出事,陈贤妃也在那里,不知道,她又知道些什么?抬眼向陈贤妃瞧了两眼,终究人杂,无法询问。
用过膳,陈贤妃又命宫女内侍带了李夫人和阮云欢偏殿里歇息,却将两个儿子并淳于坚和李家两位公子赶了出去,“去去,你们园子里闹去,别吵了我们!”
皇子长到十二岁,便辟宫另住,淳于信闻言,只是深深向阮云欢凝了一眼,便当先起身告辞。淳于昌约了李家两位公子到他宫里去坐。淳于坚见陈贤妃不肯留他,只好赖上淳于信,也跟着去了。
阮云欢和李夫人二人进宫,丫鬟都留在顺德门外,陈贤妃便打发了四个宫女过来,服侍两人卸了头饰,宽了衣裳,歪在榻的两端歇息。
李夫人见收拾妥当,便向四个宫女笑道,“有劳各位姑娘,我们在这里歇着,姑娘们也不用守着!”说着取出钱袋,一人赏了二两银子。
阮云欢知道她有话要说,待宫女退了出去,含笑问道,“夫人是想问我庄子里的事?”
李夫人横她一眼,说道,“问那个做什么,吃亏的又不是你!”
阮云欢倒被她说的笑了出来,心里却暗暗感激。李夫人和她,过去十几年,其实并无交集,只因为母亲的那一点旧情,她对自己竟然坦护至此。当下含笑问道,“那还有旁的事?”
李夫人向她瞧了瞧,叹道,“云欢,你又不是不知道,阮相爷接你回京,是为了你的亲事。方才我瞧四殿下、五殿下的神色,都对你极为留意,你可中意了谁?”
阮云欢心头突的一跳,抬头向李夫人瞧了一眼,想了想,缓缓摇头道,“夫人,云欢中意不中意谁不要紧,要紧的是……云欢还不想嫁人!”她不能说,她分不清对他是感恩,还是有情?更不能说,她是来找另一个人报仇的。
李夫人怔了怔,摇头道,“云欢,你……你和旁人不一样,总要早些为自己打算!”
不一样,自然是说,旁人都有亲娘操持,而她,只有自己吧!
阮云欢苦笑,却低声应道,“云欢知道!”
李夫人想了想,又道,“虽然说,两位殿下皆是人中龙凤,可是……”叹了一声,续道,“你对他们没存什么念头也好,嫁入皇家,未必是好事!”想到自己的姐姐,虽然盛宠不衰,又育有两个出色的儿子,却终究深陷皇宫,再不能出去!
阮云欢知道她的感慨,便点头道,“夫人的心,云欢知道!”
李夫人怕她想错,忙道,“云欢,我可不是说你配不上两位殿下,只是怕你吃苦!”
阮云欢心里感激,点头道,“云欢明白,嫁入皇室,便有了许多的身不由己,夫人美意,云欢知道!”
李夫人心里宽慰,瞧着她细致绝美的容颜,不由叹道,“若是你愿意,我倒是想要你做我的儿媳妇,只是怕那两个臭小子辱没了你!”
阮云欢失笑,说道,“两位公子日后一定位及人臣,夫人又何必自薄?”想到上一世,两位李公子被淳于昌拉拢,投军后,官位果然一路攀升。只是,她不知道,在最后的那一场大祸里,她和淳于信被射杀,李夫人的弟弟陈将军被谋害,那两位李公子的结局,又会怎么样?
歇到申初起身,仍由宫女服侍重整了衣饰钗环,二人来见过陈贤妃。陈贤妃还未收拾妥当,见二人进来,笑道,“时辰尚早,这会子他们都在御花园里,旁处反而清静,云欢是第一次进宫,不如各处逛逛?”
阮云欢含笑道,“云欢疏懒,费脚去逛,倒宁愿陪着娘娘、夫人说话!”
陈贤妃笑了起来,说道,“瞧瞧,哪里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姐,倒像了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妇人,只懒得用腿!”
阮云欢笑道,“若是娘娘也算上了年纪的妇人,又将旁人置于何处?”见宫女替她绾了发,将托盘上大大的三排簪子一枚枚选出来在她发间比划,陈贤妃均不满意,轻轻摇头。阮云欢向镜子里瞧了一眼,将托盘上一枚琏沐兰亭御茫簪拿起来一比,问道,“娘娘瞧着如何?”
陈贤妃对着镜子左右端祥了一下,点头道,“不错!”命宫女将御茫簪簪上,转头向李夫人笑道,“这样巧个丫头,你还不赶紧自个儿家里收罗去?回头仔细后悔!”
李夫人笑道,“瞧瞧,娘娘倒与我想到一处!”向阮云欢一望,目光里有些期盼。
照目前的情形,如果嫁入李家,虽说是下嫁,恐怕是最安稳的归宿。只是……阮云欢轻叹,如果是上一世的她,或者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可是这一世,她既然知道后边的风起云涌,又有隔世之仇,又怎么会做那样的选择。
抿唇不语,替陈贤妃一一选了首饰戴好,才轻声道,“云欢心里,实在还没有那个打算,只是前几日听祖母说走了嘴,似乎我娘亲的死另有蹊跷,云欢不能查出来,心里终究不安!”
陈贤妃正抚手掠发,闻言手上一停,挥手命宫女退了出去,轻声道,“你是怀疑阿如的死不是意外?”
阮云欢微微点头,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定定望着镜子里的陈贤妃,慢慢道,“云欢没有兄弟,娘亲只生我一人,若果然是意外,云欢也只能认命!可是,若是被人所害,云欢不能替娘亲申冤,岂不是枉为人女?”
这几句话,说的虽慢,但字字有力,句句千斤,将一个孝字摆在前边。陈贤妃和李夫人都是当母亲的人,听在耳里,不禁耸然动容。
陈贤妃愣了半晌,点头道,“当年,靖安侯老侯爷和你四个舅舅也曾起疑,可是追查数月,终究是一无所获,如今事隔十年,你又上哪里查去?”
阮云欢道,“当年事发突然,外公和舅舅们只追查事情发生时的线索,如今虽然隔了十年,许多痕迹早已无从寻找,可是……人心却已松懈,云欢只是想求娘娘给云欢说说当时的情形,云欢自会设法查出真相!”
陈贤妃默然片刻,叹了口气,摇头道,“事情发生的太快,当时场面一团混乱,我虽然在场,却也只顾着救人,哪里想得到许多!”
李夫人脸色发白,倾了身子抓住陈贤妃的手腕,恳声道,“姐姐再想想,那时是什么样的情形,有什么不对?说了出来,我们细细斟酌!”
当年听说阿如出事,她只剩下伤心难过,虽然也曾经起疑,但是,连靖安侯府都没有查出来的事情,她一个妇人更是无从查起。而如今,阿如的女儿回来了,誓要查出生母去逝的真相,或者真的能替阿如讨个公道。
陈贤妃凝眉思索片刻,轻轻摇头,说道,“事隔十年,当时都不曾留意,又哪里记得清楚?”
阮云欢急声道,“娘娘,能想起什么便是什么,或者娘娘瞧见,当时并未起疑呢!”
李夫人忙道,“云欢,你别急,让娘娘好好想一想!”回头见桌上辅的有笔墨纸砚,说道,“若不然,娘娘将当时的场面述来,我们画出来瞧瞧!”说着走到桌子边,提笔在纸上勾出一线,说道,“我记得,这里有一条河,向来是扎营的地方,不知道那一次有没有什么变化?”
被她一提,陈贤妃也模了些头绪,走了过来,指着纸上另一位置,说道,“再往这里,有一座小小的山丘,每一次赛马,都是将彩头放在那小山丘下!”
李夫人点头,在纸上勾了几笔,画出一座小山丘的形状,又道,“再向这里,有一片林子,树林并不繁茂,一向用来搭建看台。”说着又勾出几笔。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已将狩猎场大至的地形勾了出来。
陈贤妃向那图瞧了片刻,一手指着一个位置,说道,“阿如就在这里落马!”
阮云欢心头一震,仔细向那图望去,但见那个地方正是赛马的起点到小山的中间,在十余丈的地方掠过看台。不禁脸色微变,指着看台对面的一处空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陈贤妃道,“这片空地设着些角斗、游乐之场,军中子弟都在那里角逐争斗,女子极少过去。”
阮云欢点头,说道,“小姐、夫人们若是不去骑射,便是在看台上?”
陈贤妃点头,说道,“也有四处逛逛,瞧瞧景致的!”
阮云欢问道,“我娘出事时,是在与人比赛骑马?”
“不是!”陈贤妃摇头,说道,“赛马在上午便已结束,那个时候,是男子们分成四队入那边的密林去比赛狩猎,不知为何,你娘突然骑马冲了出去,却在那个地方突然落马。”
听她连用两个“突然”,阮云欢一颗心怦怦直跳,手掌心里全是冷汗,只觉得一直苦苦查找的秘密就要揭开,不禁颤声道,“当时,我爹爹在哪?可是也入了林子?”
陈贤妃一愣,摇头道,“阮相是文官,并不懂骑射,怎么会入了林子?”垂头想了想,也是脸色微变,说道,“不对!皇上带着人进去不久,阮相似乎有什么急事,带了人进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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