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居是帝京城中一个有些年头的酒楼,曾经兴盛几年,可随着一品居、九味香等以奢华著称的酒楼的兴起,这个老字号开始被达官显贵遗忘。
秦鹏选在这里约见阮云欢,一则不会像上次一样被秦家的人撞上,二则也并不落身份,可见是花了一番心思。
阮云欢到时,秦鹏已整整等候三个时辰,正满心焦灼,见阮云欢款款走了进来,忙迎了上去,含笑道,“我以为今日表妹又不肯来,正想命人再请!”
阮云欢抬眸睨他一眼,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说道,“表哥这是怨怪云欢来的晚了?”立在当地并不落座,一副随时转身要走的样子。
秦鹏忙道,“不敢!”
阮云欢淡淡一笑,这才坐下,说道,“云欢有些私事要办,故而迟了一些!”
一迟就是三个时辰!
秦鹏苦笑,亲自替她斟了茶,向她身后的白芍、青萍一望,说道,“阮大小姐,能不能单独聊几句?”语气带上些恳求,却已经唤不出“表妹”二字。
阮云欢浅浅一笑,说道,“她二人都是我的心月复,表哥有事但讲无防!”
秦鹏一窒,只觉得胸口闷的发疼,偏偏连生气的气力也没有。他知道,若是他现在不说,要想再约她出来,恐怕更难,只得道,“我想知道,那些事,是不是阮大小姐所为?”
“哪些事?”阮云欢挑眉,故作不知。
秦鹏忍一口气,说道,“西北军营马将军押粮途中被劫身亡。淮西盐运总督府失火,曹总督身亡。江南漕运总督司衙门,高大人莫名失踪,两日后人头悬到城门上。还有海运胡大人,青州封大人,开阳府巫大人,都是莫名丢了性命。”
阮云欢唇角噙着一丝冷笑,说道,“表哥是说,这些人都是云欢所杀?”
秦鹏抿紧薄唇,定定向她注视,却不说话。
阮云欢淡笑道,“先不说云欢有没有这通天的本事,就算是有,表哥能不能告诉云欢,这些人与云欢有何仇怨?”
秦鹏抿了抿唇,迟疑片刻,才慢慢道,“这些人,都是秦家的人,而且,一向与我联系!”
“所以?”阮云欢挑眉。
“这些人一死,大哥和二叔第一个怀疑是我与你窜通!”
“与我窜通?”阮云欢挑唇,问道,“你和我串通有什么预谋?或者说,除掉这些人对表哥有什么好处,可以令云欢一并受益?”
秦鹏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最近这一个月,与秦家暗中来往的人一个个被杀,共同的特点就是,这些人私底下的往来,一向与秦鹏联系,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推在阮一鹤身上。
可是,包括他在内,无法明确知道阮云欢是不是了解此事,阮云欢一句句的反问,他也无法判断,她是要否认,还是在套他的话?
阮云欢含笑向他注视,悠然道,“表哥既然还没想好,便等想好再说罢!”说着起身,向他行了一礼,说道,“云欢告辞!”
秦鹏一惊,一跃而起将她拦住,表面强装的镇定终于崩溃,脸上皆是困兽的表情,哑声道,“阮云欢,你究竟要怎么样?”
阮云欢冷笑,淡道,“表哥何出此言?”
秦鹏被她幽冷眸光一扫,心里打了个突,退了两步,挫败的道,“我是说,你究竟要我怎么样?怎么样才肯放过我?”这一个月来,那些人一个一个被人除掉,而自己在秦家,也被兄长和叔叔连连打压,竟没有他呼吸的余地。
阮云欢定定向他注视,一字一字道,“你知道!”
“我知道?”秦鹏的神情有一丝恍惚,愣怔片刻,才似惊醒,试探着呐呐道,“你……你是说让……让甘义……”“不错!”阮云欢点头。
这一瞬间,秦鹏胸口窒闷难受,张开嘴大口呼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些事,果然都是她做的,而她做这些件的目的,就是让甘义进骁骑营,守在自己身边!当初自己不愿受她所制,断然拒绝,哪里知道,换来的竟然是秦家对他的全面打压和排挤!
阮云欢定定的瞧着他,慢慢道,“你按我说的做,我自然会助你将原有的一切夺回来!”表面上,秦鹏仍然是建安侯嫡子,仍然是骁骑营副都统,仍然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领,可是,阮云欢却清楚,对秦家而言,嫡子也好,庶子也罢,也只是为秦家争夺更多权才的垫脚石!
“助我?”秦鹏迷惑摇头,苦笑道,“你如何助我?”阮云欢虽然唤他一声“表哥”,却终究不是秦家的人,她又要什么方法,能打消秦家对他的怀疑?
阮云欢挑眉,笑道,“如今表哥纵然不信,也再没有旁的法子,不是吗?”
秦鹏眼前,是她绝丽的笑容,耳中,是她温软的声音,却没有一丝欣赏的心思,一时间,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世家子弟,又是一个次子,若是没有家族做靠山,莫说在这俊才云集的帝京城无法立足,就是在秦家,他一旦倒下,他下边的三位庶弟,二叔三叔的几个儿子,都会一拥而上,将他吃的渣都不剩!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不然为了一时的傲气,自己永远被排挤在权力之外,要不然屈从阮云欢,让她停止现在所用的手段,先保住如今的地位……
脑中念头盘旋,终于将牙一咬,点头道,“好!三日后,你让甘……甘义到营里寻我!”
“云欢多谢表哥!”阮云欢笑着行礼,说道,“表哥贵人事多,云欢不便多所打扰,这便告辞!”带着白芍、青萍转身离去。
安排了三个官奴的差事,又将甘义安插入军营守在秦鹏身边,阮云欢手头的事也告一段落。算算已快到秋帷入试的日子,便吩咐赵承上奴市买了两个机灵些的小厮送去给宋文杰做书童。宋文杰如常一样坦然接受,连个谢字也没有。
大考开始第二天,便是三皇子淳于康年满十八,开府封王的日子。大邺皇帝传下旨意,封三皇子淳于康为宁王,与二皇子淳于顺一样,御笔亲题匾额,金字高悬。
三皇子在两年前便立了两位三皇子侧妃,又没有定下正妃人选,加上三皇子生母出身卑微,宁王府门前便较二皇子开府那日冷清许多。
阮云欢仍随着阮一鸣、秦氏到府祝贺,随着众夫人、小姐在后宅观赏景致,却见程夫人远远向她招手。阮云欢行去刚一见礼,便被程夫人一把扶住,摇头道,“不必行这虚礼!”携着她的手又行的离旁人远一些,才问道,“你可知道,淳于弘杰向陆家提出,要早一些成亲,给平阳王冲喜?”
阮云欢眼神一黯,点头道,“前日已经听说!”听说那一天,正是她拜访靖安侯府,公孙宁一个人关在屋里闷了一日。
程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今日陆小姐派人给秋儿送了帖子,说是日子定在月末!”
“月末?”阮云欢瞠目,喃喃道,“这么说,也不过十几日的功夫!”
程夫人点头,叹道,“可惜了陆小姐,那么好一个孩子!”言语间颇为惋惜。
阮云欢想到公孙宁和陆轻漾本是一对璧人,却落到今日的地步,也是一声轻叹。
二人正说着,却见另一条路上,一个打扮鲜亮,容颜却颇为黯淡的贵妇在四五名小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一眼瞧见程夫人和阮云欢,贵妇怔了一下,便抬步向这里行来,向程夫人行个平礼,说道,“原来御史夫人在此!”
“陆夫人!”程夫人还礼,见她向阮云欢望来,便道,“这是阮相府的大小姐,阮云欢!”
阮云欢听闻竟是陆轻漾的母亲,不觉微微挑眉,福身见礼,说道,“云欢初回帝京,还无缘拜见陆夫人,陆夫人海涵!”
陆夫人听是公孙宁的表妹,脸上便现出些尴尬,点了点头,说道,“早闻阮大小姐大名,只是一直无缘相见!”目光在阮云欢浅笑的面容上一扫,眼神越发变的黯淡。自己的女儿,只比阮云欢大了两、三岁,脸上却再也难见这样的笑容了。
程夫人也道,“陆夫人有些日子不见,不想今日会来!”
陆夫人强笑道,“前些时身上染恙,出不得门,待到病好,又忙着筹备小女的亲事,也顾不上应酬!”
程夫人听她主动提到陆轻漾的亲事,倒不好不接口,说道,“陆小姐大婚,还不曾向陆夫人道喜!”说着施了一礼。
陆夫人忙回礼,扯了个笑容出来,说道,“还请到时程夫人早些儿过去,我们老夫人也念叨夫人几回了!”又转向阮云欢道,“阮大小姐想来还不曾见过轻漾,届时还请赏光!”
看来陆轻漾在程府与自己相见的事,并没有和旁人说过。
说话间,原来随着陆夫人的几位小姐也行了过来,齐齐向程夫人见礼,瞧向阮云欢时,却有的客气见礼,有的脸上露出些或鄙夷,或畏惧,或厌恶的表情来。
阮云欢见苗纹和袁青眉也在其中,不觉微微一笑,向诸位小姐一一行礼。
这一群人凑在一起,说不出的别扭。陆夫人寒喧几句,借口尚有旁的事,便即走开。几位小姐也随她一道离开。走出几步,阮云欢便听苗纹故意提高的声音说道,“如今小世子没了,王爷只有淳于公子一个儿子,陆姐姐嫁入王府,怕是很快就是世子妃了吧?岂不是比嫁一个侯门庶子强的多?”
袁青眉接口道,“是啊,如今是世子妃,日后便是王妃呢!又是皇亲国戚,自然是天壤之别!”
两人的话后,是陆夫人低低的几语,随着脚步走远,便再也听不清楚。
阮云欢轻轻叹了口气,暗暗摇头。这陆家夫妇,将陆小姐的姻缘当了富贵的阶梯,只因公孙宁是个庶子便极力反对,到头来却害了女儿一生,如今偏偏还要强装门面,仿佛女儿得了天大的富贵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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