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宁策马伴在阮云欢身侧,一边走一边侧耳倾听远处隐隐传来的锣声。行到中途,但闻远远的有锣声响起,隔了片刻,锣声越来越近,细数之下,正是九长五短,不由喜道,“找到皇上了!”
淳于昌回头向他一望,问道,“四哥呢?怎么还没有消息?”
公孙宁道,“四皇子入林较我们早些,正是浓烟冒起来之前,想来是寻错了方向!”顿了一顿,向阮云欢瞧去一眼,说道,“白芍和赵承等人闻说你陷入林中,不管不顾冲进来寻你,瞧那方向,应是和四殿下一道!”
阮云欢“嗯”的一声,问道,“只有他二人?”
公孙宁道,“还有墨兰,本来说她不会武功,要她留下,她偏偏不听,打马便跑,白芍和赵承只好跟了去!四殿下本来在调配人手,见他们冲去,放心不下,才随后赶了去。”
阮云欢想了想,说道,“有赵承在,料来无防!”
席秋华冷笑一声,说道,“几个婢女、随从也倒罢了,却还要连累四殿下!”
公孙宁不知这位小姐为何这样说话,不禁皱眉,转头向她瞧了两眼。阮云欢却笑道,“也是他们几人真心牵挂本县主,才不顾自个儿安危,云欢虽然担心,却也感念他们的情谊!”有人惦记,总比没有人顾你死活好罢!
她虽然被封为县主,却极少以品阶压人,旁人便也经常忘了她的身份,此刻她刻意以“本县主”自称,便是暗指席秋华失仪。
席秋华咬唇,脸上变的苍白,却已说不出话来。
她和阮云欢身世相近,均是幼年丧母,父亲再娶。不同的是,阮云欢自幼被外祖父带走抚养,她却始终留在父亲身边。按此情形,她更应该得到父亲的宠爱,可偏偏父亲席子谦只宠爱继室所出的子女,对她却极为冷淡。
阮云欢初回帝京时,闺阁中的小姐说起,均说是小地方回来的丫头,又不得父亲宠爱,言下均存了轻蔑之意。席秋华闻说之后,不但不觉得同病相怜,反而暗暗庆幸,庆幸在自己的不幸之外,还有人比她更为不幸。
可是没想到,短短数月,阮云欢虽然受了以秦家为首的一帮小姐的排斥,虽然阮一鸣对她的疼爱不及阮云乐,但不知为何,先是传言邵家二公子对她青睐有嘉,再是闻说三皇子要求她为侧妃,再接着,便是闻说四皇子、五皇子也对她极为看重,便连六皇子也与她亲厚。
不但得到几位皇子、公子的喜爱,不久前又被皇帝越级封为县主。而今日一见,就连李家两位公子和新登科的探花郎,也是对她极力回护。如今又跳出她的表哥,靖安侯府的五公子公孙宁,对她的疼宠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这一瞬间,席秋华的心里,是浓浓的嫉妒。她不明白,一样的境遇,为何这个阮云欢活的会如此快意自在,而她却空有一个席家大小姐的身份,在家中受继母排挤,在外要看旁人眼色,小心翼翼,生怕被排挤出那个世家旺族、名门高户千金小姐组成的圈子。
雪,越下越大,渐渐的,眼前一片茫茫的白色,莫说远视,就连近在眼前的人影都已瞧不清楚。
公孙宁心里暗忧,回道,“五殿下,走出林子还有一段路程,这样很容易失散!”
淳于昌略一沉吟,扬声道,“所有男子均将外衫月兑下,绞成绳索,将马儿首尾相连,大伙儿依次而行,千万不要轻易下马!”
一声令下,众男子均是解下外衫,拧成绳索,从前边带路的公孙宁开始,其后是阮云欢,随后是李家兄弟,接着是席秋华和淳于昌夹在中间,宋文杰等人排在后边,长长一列,将马儿连在一起,继续前行。
风雪中,旁人也倒罢了,席秋华一日没有进食,早饿的头晕眼花,手足无力,重新上马没走多久,便觉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下马来。
也幸亏她身后的淳于昌眼疾手快,身子疾探,俯身将她身子捞住提了起来,皱眉问道,“怎么了?”
席秋华惊吓中回神,睁开眼,但见一片辅天盖地的茫白中,一张温和的俊颜就在咫尺之间,一呼一吸之间,仿佛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而一条有力的臂膀,紧紧的揽着她的腰身,竟然是说不出的踏实。
席秋华心魂震荡,全身的力气仿似抽离,身子软绵绵的靠入那个温暖的怀抱,喃喃道,“臣女……臣女头晕,全身无力……”
隔着飞扬的雪花,怀中女子眼神一片迷离,荡漾着明显的春意。
淳于昌微微挑眉,唇角噙上一抹笑意。
这种情形,五殿下司空见惯,却素来来者不拒。手臂微抬,将她身子扶起一些,淡笑道,“那便歇歇罢!”
大雪纷飞中,那温暖到极致的笑容,令席秋华心神俱醉,管不了什么众目睽睽之下,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只轻轻“嗯”的一声,便紧紧的偎入他的怀里。
五皇子,陈贤妃所生,出身尊贵,又没有立妃,如果……
席大小姐的一颗心,顿时如这漫天的雪花一样,轻飘飘的,不知落往何方。
没有人留意这小小的插曲,整队人只是在大雪中默默的策马而行,约莫行了半个时辰,终于,眼前压迫般的茫白变的虚空,一行人走出了密林。
被困了一日的人们心头顿时一松,齐声欢呼,各自扯去马匹间相连的衣衫,打马扬鞭,飞驰渡河。
刚刚过河,远远的,但闻一阵马蹄声响,已有不少的人迎了上来,当先一人正是靖安侯世子、十万禁军统领、显武将军公孙克,身后除去他所属将士,便是五皇子的随护、各府的家丁。
两方人马汇合,前来相迎的人群瞬间将众人围了起来,送暖炉的送暖炉,拿衣裳的拿衣裳,顿时乱成一团。
公孙克一见淳于昌,顿时松了口气,下马见礼,说道,“方才皇上已先一步出林,五殿下不必担心!”目光向他怀中的席秋华一扫,便即移开。
众人包围之下,此时席秋华方感觉到一阵困窘,轻轻一挣坐起身来。
淳于昌不以为意,顺手将她放在马下,含笑摆手,命公孙克免礼。
阮云欢与公孙宁并骑而驰,一见公孙克大喜唤道,“大哥!”翻身下马,向他奔来,笑道,“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外围当值吗?”
公孙克含笑道,“今儿午后闻说你们被困,兵部方将我调回!”说着话,从马上取下一件厚厚的皮裘,亲手替她裹上,笑责道,“小丫头,看你还敢逞能不逞?”
阮云欢冻的鼻头发红,却吐了吐舌头,顽皮笑道,“大哥当值,分明是嫉妒云欢有得玩。”
公孙克好笑,伸指在她鼻子上一刮,无奈道,“你呀!”侧头向公孙宁一笑,说道,“五弟,多亏了你!”
公孙宁到此时才松了口气,笑道,“幸不辱命!”刚才,在那漫天的大雪中,几乎目不视物,他入林时留下的记号几乎已瞧不出来,只能凭着记忆带领大家出林,其中若是有一点偏差,别说带不出淳于昌、阮云欢等人,便是自己这一行也得失陷其中。
席秋华立在人群之中,但见各府公子都有家人来迎,阮云欢更是包裹着厚厚的皮裘,被两位表哥如珠似宝的呵疼,却唯有她,在这喧闹的人群里,孤伶伶的立着,像是立在无人的旷野,周围的人群,如草芥乱石般,毫无意义!
席家人,竟然一人未到!
纷闹过一阵,重新整队返回,淳于昌方寻公孙克问道,“你方才说父皇已经回营,那我四哥呢?他可曾回去?”
“已经回来!”公孙克回禀,转头向阮云欢望去一眼,微一迟疑,说道,“只是阮丞相与皇上走散,还在林子里!”
阮云欢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怎么会走散!”马缰一提,勒马停住,转身向后望去。
遥遥隔着河岸,那边的密林已陷在一片茫茫的大雪之中,竟然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树。
公孙克怕她调马入林,忙上前拦住,说道,“云欢,赵承送出四殿下,又折回去寻找,你不要担心!”在旁人眼里,赵承不过是一个武功极高的家奴,公孙兄弟却清楚,这个人有多大的能耐。
公孙宁也道,“是啊,云欢,你并不熟悉密林,就算你此刻进林去寻,怕寻不到相爷,反而自己走失,还是回营等消息罢!”
阮云欢咬了咬唇,只得点头,调转马头,与众人一同回营。
刚刚在营门下马,门内已有一大群人迎了出来,青萍脸色惨白,当先跌跌撞撞的冲过来,一把将她抓住,上上下下瞧了良久,才落下泪来,哽声道,“小姐,你……你没事……没事……”虽然早已知道这是一个计谋,但这样大的雪,仍是令她心惊胆颤。
“我没事你哭什么?”阮云欢好笑,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抚。
这片刻功夫,公孙衍、公孙致兄弟也已迎了上来,一个道,“云欢,冻坏了吧?”手忙脚乱的扯自己大麾的带子。
另一道,“云欢,有没有受伤?”扯着她的手臂左右观瞧。
公孙宁一旁笑道,“云欢没事!旁人还受些惊吓,她连惊吓也没有受到!”
两兄弟见阮云欢果然好端端的,都是松了口气。公孙致笑道,“那就好,母亲急的很,你再不回来,我和六哥便要入林去寻了!”
一旁李家兄弟早已命人给父母报过平安,闻言,李亦飞插嘴道,“可不是,我们都急的没了主意,偏偏她冷静!若不是知道她没那个能耐,只以为这场大雪是她唤来的!”说的众人笑了起来。
阮云欢微微抿唇,但笑不语。这场雪虽然不是她唤来的,可是……众人的迷路,却是她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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