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引路的小太监出了风鸾宫,一腔心绪,竟比进宫前还纷乱一些,脚步越迈越是沉重,竟慢慢停了下来。
小太监奇怪,唤道,“睿敏郡主?”
“嗯?”阮云欢抬头,望着眼前这张面孔,略有一瞬恍惚,隔了片刻才吁一口气,说道,“小公公,我想见见柳贵人,不知可否方便?”
小太监忙道,“郡主要去,奴才引路便是,只是柳贵人新*,不知可否得见!”
阮云欢微笑,说道,“小太太带路便是!”二人一前一后,向新封贵人柳凡的云祥殿而来。
宫门外报了进去,柳凡听说她来,忙起身相迎,将她行礼的动作止住,握着她手,说道,“我们姐妹,又何必拘这俗礼?”
阮云欢微微抿唇,笑道,“如今是在宫里,岂是外头可比?姐姐此言是对云欢的情份,云欢可不敢如此轻狂!”
一旁柳凡带进宫的丫鬟杨子“噗”的笑了出来,说道,“贵人和郡主都糊涂了,昨儿睿敏郡主指婚给五殿下,怎么还能和贵人姐妹相称?”
柳凡一听,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当真是我糊涂了!”命杨子上茶,牵着阮云欢的手坐下,向她细细端详,问道,“云欢,这桩亲事,你可欢喜?”
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我们身为女子,终身大事,均由不得自个儿,有什么欢喜不欢喜的?”
柳凡见她眸中掠过一抹淡淡的怨恼,心中顿时恍然,不由轻吸一口凉气,握着她的手指便紧了紧,轻声道,“不想妹妹也如此苦命!”
阮云欢微微摇头,不愿深谈此事,抬眸向柳凡一望,问道,“姐姐在宫里,一切可好?”二人虽知此时差了辈份,但一个唤“姐姐”,一个唤“妹妹”,只权当不曾留意。
虽然没有明言,柳凡自然知道她问的什么,一张俏脸顿时一红,转眼却又透出一些苍白,轻轻点头,说道,“皇上对我甚好,多谢妹妹念着。只是……”咬了咬牙,目光向窗外望去,狠狠道,“不想那一个……”指了指西北方向,压低一些声音,说道,“素日倒是小瞧了她!”
西北方向,宫殿如云,阮云欢却知道,她指的是新近由才人晋封为贵人的秦翊,不由一挑眉,问道,“她可曾找过姐姐的麻烦?”柳凡最先侍驾,不想被秦翊后来争先,如今竟压着她一头。
柳凡摇头,说道,“如今我们都立足未稳,她忙于固*,怕还顾不上我,我只恨……只恨自个儿太笨,眼见着她得*,却什么也做不了!”
阮云欢忙将她手掌握紧,说道,“来日方长,姐姐何必急于一时?孰不知急中易出错,姐姐先要保全自身要紧,至于她,缓缓图之便是!”
柳凡轻吁一口气,点头道,“你放心,我也不过与你说说罢了,断不会为了她,伤了自个儿!”
阮云欢这才放下心来,问道,“那位潘美人与姐姐可有来往?”
柳凡轻轻扬眉,问道,“潘美人?她与我怎么会有来往?”
阮云欢默了默,将托陆轻漾透信儿的事说了一回,又摇了摇头,说道,“潘家这位小姐云欢不曾见过,实不知是何等样人,只是此事姐姐心里有个数,留神瞧着便是!”
柳凡听到自己进宫之后,她还在为自己运筹,心里感激,反手握着她手,说道,“你放心,这宫里任凭是谁,我都会留着三分小心!倒是你……”细细瞧着她的神情,问道,“云欢,你……可有什么打算?”
阮云欢摇头,说道,“横竖如今只是指婚,我也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微微敛眉,心中暗暗盘算。上一世,自己是两年后淳于昌开府封王时成亲,若是时间不改,她便有两年的时间可用!
柳凡从她递牌子进宫,便以为她为了自个儿的亲事而来,心中颇为为难,此刻见并非如此,不由问道,“云欢,今ri你来,难不成只是为了瞧我?”
阮云欢抬眸睨她一眼,笑道,“怎么,竟然不成?”
柳凡轻啐她一口,笑道,“昨儿指婚,今儿你便巴巴的跑进宫来,我才不信你除了瞧我,没有旁的事!”
阮云欢摇头,叹道,“我是进宫拜见贤妃娘娘,刚出凤鸾宫,又想到你,便转来瞧瞧!”
柳凡见她神色间有些不定,问道,“云欢,你心里有什么难决的事?”
阮云欢想了想,自己与淳于信、淳于昌之间的关系并不好言明,只是道,“方才进宫,我遇上了倪纤云和席秋华!”当下将席秋华的话重述一回,叹道,“姐姐不知,云欢此时,只想冲到爹爹面前,向他问个明白,却又知不能!”
柳凡挑眉,想了片刻,点头道,“席秋华此人虽心胸狭窄,但她为人谨细,此言,怕也有几分道理!”
阮云欢心中原有的几分希望被她一句话击个粉碎,只暗暗咬牙,心头恨恨。
如果说,上一世自己嫁给淳于昌,也是父亲阮一鸣所为,那么,自己后来所受,也是他一手造成!只是,他不是秦氏,不是淳于昌,而是自己亲生父亲,又能将他如何?
心中念头电闪,突然微微笑起,一扯柳凡衣袖,凑首在她耳畔,轻声低语。
柳凡脸上掠过一抹诧色,转瞬笑出声来,指着她道,“你呀,这脑袋里在想什么?”
阮云欢推她,说道,“如今也只能请姐姐帮忙!”
柳凡似笑非笑,说道,“我只问你,你当真只是气恨难平,还是心里在吃谁的醋,不愿意给人家留着?”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淡笑道,“能够一箭双雕,何乐不为?”竟然并不否认。
柳凡眸中闪过一抹担忧,握着她手,说道,“妹妹,此事姐姐助你,只是如今圣旨已下,亲事已成定局,你莫要糊涂!”
阮云欢点头,抬眸与她对视,郑重点头,说道,“姐姐放心,云欢断断不会置自个儿于险地!”心底却暗暗冷笑。有了上一世的经历,这一世,她说什么也不会嫁给淳于昌,大不了最后关头,与他同归于尽!
柳凡哪里知道她心里有这个念头?心知她心智远在自己之上,只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问。
三日之后,禁足中的阮云乐得皇帝特许,随阮云欢一同进殿谢恩。望着伏跪于地的两位女子,皇帝向阮一鸣笑道,“丞相与朕君臣十余载,不料今日竟成了姻亲!”
阮一鸣忙出班跪倒,说道,“皇上厚爱,微臣之幸!”
皇帝点头,侧头望向殿前立着的淳于信、淳于昌兄弟,脸上便现出一些满意,大袖一挥,正要说话,却见殿外守卫的侍卫疾步进殿,单膝跪下,扬声道,“启禀皇上,军前急报!”
“传!”皇帝沉声低喝!
随着话落,一名军校踉踉跄跄奔进殿来,扑前跪下,磕头道,“启禀皇上,东海落日国进犯,联合几木国,围攻我军,步应关失守,失城十二座!几木大军已过三州!”
“什么?”
一句话,仿如炸雷一般,令满朝震惊。皇帝手掌一拍龙案,喝道,“说细一些,秦将军呢?汤将军呢?朕的二十万大军呢?为何会令敌军深入?”
军校伏地回道,“我军月复背受敌,军心已乱,秦将军命倪将军死守步应关,亲自带兵出关拒敌,不想落入圈套。倪将军开关相救,却被敌军杀入,步应关失守,二十万大军……死伤过半!”
死伤过半!
皇帝脸色大变,咬牙道,“他二人何在?”
军校回道,“汤将军和公孙都尉拼死冲杀,将秦、倪两位将军救出,退兵百里,困守河内!只是步应关内再无兵力可拒,河内仅能自保,却无法抗击敌军,敌军绕过河内,攻下十二城,夺去三州,如今汤将军、公孙都尉带着十万大军被截在敌后!”
“倪厚!”皇帝咬牙,心中恨恨不已。怎么从来不知道,倪厚如此不堪大用?
一时间,朝上纷议,纷纷指责倪厚不该擅自出关,误国误民。下跪的阮云欢却唇角浅勾,露出一抹笑意。果然与上一世相同,几木大军受挫,联合落日国进犯……
上一世,秦天宇开关迎战,落入敌方圈套,与这一世并无二至。而上一世的押粮官虽非倪厚,但失粮获罪,立功心切,开关拒敌,却与倪厚同一心思,早在她预料之中!
不同的是,上一世是公孙明远凭着十数载威名,震慑敌军,才有喘息之机,带着残军杀出重围。而这一世的公孙宁,却因阮云欢事先窥破天机,料敌机先,事先谋定退路,退守河内。
如今看似虽险,在他们据守的河内,却早已做了充足准备,并不足为虑。
历史厚重的齿轮,沿着它的轨迹缓慢的转动,却在一双纤纤妙手的推动下,又有多少人改写了命运。阮云欢唇角浅勾,忍不住抬头向淳于信望去一眼。
接下来……
果然,淳于信在片刻的震惊之后,当即殿前跪倒,大声道,“父皇,落日国区区弹丸海国,胆敢犯我大邺,儿臣请命,亲率大军拒敌,荡平落日海国,扬我大邺国威!不平海寇,誓不还朝!”
誓不还朝!
上一世,阮云欢只是听闻落日国进犯,齐王请战,却不料,竟有此誓言。
微微抿唇,抬头望向前方腰身挺直,当殿而跪的身影,心头,有一阵恍惚。
誓不还朝!他这个誓言,是当真为了大邺,还是……为了逃避?上一世,这一世,两世的情形迅速重合,却已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它原来的样子?
终究是一代明君,震怒之后,皇帝迅速镇定下来,闻淳于信请战,不觉眉端一挑,点头道,“不料齐王倒有此雄心!”
“齐王殿下,不可!”定国公出列,说道,“皇上,齐王虽有惊世之才,只是从不曾带兵,此次落日国与几木勾结,必然倾巢而出,天朝皇子,岂可亲身犯险?”老将军掀袍一跪,向上大声道,“皇上,老臣请旨,平灭落日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