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与小霸王的战争暂以胜利告终,小哥几个庆祝了几天,可阿娇要的簪子终究没搞到,对布丁来说只能算是成功一半。接下来的几天,布丁老一个人在衙门附近转悠。最后,从门班嘴里套出话来——戚师爷回乡探亲去了。戚师爷是绍兴人,这一来一往没两三个月怕是回不来了。布丁只得死了心又转悠到了寻翠坊门前,一打听,唐钕歧竟也消失不见。布丁不由有些沮丧,看来在簪子的事情上,自己注定要失败一回。但是,布丁很快便从沮丧中走出,因为一个娇俏的身影这时出现在他视野,正是那魂牵梦绕的向往——吴翠莲。
吴翠莲正在自家酒楼的阁窗上探头张望,突然感觉到一束灼热的目光射来,扭头望去,那个总是甩不月兑的可恶身影投入眼帘。对视片刻,吴翠莲故作生气,对着布丁故意冷哼一声,把竹帘用力甩下。布丁的目光生生被竹帘扎断,但透过缝隙能看出那个身影仍在窗前。布丁紧走几步,将手拢在嘴边,做出一副欲大呼的姿态偏又压低了嗓子对着窗喊:“小莲。”待喊到第二声,竹帘猛地掀起,吴翠莲寒着一张小脸,嗔道:“哪个是你的小莲?”
布丁立即改了称呼:“莲妹。”
吴翠莲气道:“莫再胡说,谁又是你的莲妹了。”
布丁腆颜道:“那就叫你阿莲。”
吴翠莲俏脸一红,哼道:“再胡说,我就叫拉子打断你的狗腿。”
“哼,拉子敢打我?小霸王都不是我的对手。”布丁摆出一副胜利者姿态,嘻道:“阿莲,闷不闷,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
吴翠莲又一把扔下竹帘:“呸,下贱胚,无赖,你想得美。”
布丁摇头叹息:“那你就天天闷在家里吧,小心别闷成大葫芦。”走了没几步,却听竹帘后传来声音:“你要去哪玩?”
布丁见对方真动了心,喜道:“你想去哪,哥哥就带你去哪。”
“哦。”帘中人若有所思地道:“那你……去我家后宅门等我,我换换衣服就来。”
话毕,布丁已经一个箭步奔向泰来酒店的后院。望着两扇黑漆漆的木质园门,布丁就等着木门吱呀一响,他便拉着那个朝思暮想的可人一同飞向江边……不行!不能去江边,吴翠莲的体力哪能一口气跑到江边呢?可是不去江边布丁又实在想不出哪里还有更好玩的去处……布丁满脑子正在胡思乱想,这时,木门吱呀一声开启,布丁忍不住叫道:“这么快就换好了?”
不料,回答他的竟是一声凌厉的犬吠,紧跟着一只通体黑毛的巨大狼犬,猛地从门内窜出,直扑布丁。好一个布丁,虽然全无防备,但他随机应变的本能顷刻支配野猫一般灵敏的身体在电石火光间迅速做出了回应,出人意料的是在此危急关头他并未躲闪而是奋起一脚迎着狗头踢出,这一脚准确无误地踢在了狼狗的下颌,狼狗一声呜咽,身体硬生生被踢退数步。待它再次做好进攻的姿势时,那个踢他的人已经离它少说有十丈的距离。狼犬一般是不会放过逃兵的,但眼前这个逃兵却令他心有余悸,隐隐作痛的下颌使得它有些犹豫。
这时,门内传来一声娇叱:“小布,快追。”狼犬小布虽有怯意,却也不敢违背主人的指令,它立刻奋起四爪,带起一溜尘烟追了出去,转眼间一人一狗消失在街角。
吴翠莲轻抬裙裾,缓缓从门内跨出,望着前面的街角,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喃喃道:“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说。”说完,又不停望向街角,她是在等待胜利的狼犬小布回家。等待中有些希翼……如果小布嘴里含着一些碎布条什么的东西回来,她不知会有多开心。她有时也惊诧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恶毒,但一想起那个平民区里来的却又总是自称少爷的刁滑小子对她的种种烦扰,她就觉得自己这么做完全是正确的,甚至还有些仁慈。哼,就凭你一个下贱腌?的穷鬼也想跟本小姐约会,做你的大头梦……吴翠莲出神的想着。这时,等待的目光中出现了一邋遢狗,正是小布,吴翠莲微笑着才要出声召唤,笑容却突然凝在脸上,只见布丁出现在小布身边,一只手竟然肆无忌惮地在小布头上乱模,而狼狗小布则不停摇着大尾巴,血红的大舌头迎着布丁的手舌忝来舌忝去。这哪里是一刻钟前还在战斗的一人一犬?对于这戏剧性的变化,吴翠莲有些瞠目结舌,都忘了跨进园门。不一时,布丁立定在她面前,嘿嘿露着一脸坏笑,手还在不停逗着狼犬。
“你……你……你们怎么会——你把小布怎样了?”吴翠莲终于从震惊中恢复。
“小布?”布丁笑了,“难道跟我一个姓?”
“哼……”吴翠莲哼了声算是回答。实际上,狼犬小布正是吴翠莲为了阻止布丁无休无止的烦扰才刻意从亲戚家里要来的,并且恶毒地给它命名为小布。
布丁何等聪明,哪能想不通这层道理,但他丝毫不以为意。腆颜笑道:“衣服换好了,咱们就出发吧?”
吴翠莲啐道:“你个腌?鬼,哪个答应要跟你出去玩了?”说罢,转身迈进园门。对尚在布丁身前摇头晃尾的小布叱道:“小布,进来。”
可狼犬小布不知中了布丁何种诱惑,对主人的招呼毫不理会。布丁面露得色,笑嘻嘻看着吴翠莲。吴翠莲被盯的有些气急败坏,“该死,快回来。”
布丁搭话道:“莲妹,你知道违约的人会遭受什么责罚吗?”
吴翠莲白了他一眼,哼道:“哼,我才不怕你——小布,乖,进来。”小布只是看看吴翠莲,然后又死死盯着布丁的右手。此刻,在它眼里布丁藏在袍袖中的右手似乎有着无穷的诱惑。
布丁一挥袖,无奈道:“小布啊,既然你的主人违约,那只好你替你的主人陪我玩了,咱么走吧。”说罢,转身走了几步。狼犬小布立即抬起后腿,竟跟着布丁向街角走去。这一下子,吴翠莲真是气急败坏了,她实在不明白小布为何和刚刚认识不到一刻钟的人如此投脾气。她从布丁的口气以及布丁的种种劣迹上担心小布跟他去的后果。
“好吧,你叫小布回家,我跟你去江边玩。”
布丁道:“一言为定,不许耍赖,否则……满脸起痘痘。”
“嗯,谁说话不作数谁就满脸起痘痘。”要知道,吴翠莲一张精致的粉女敕白皙的小脸最怕起痘痘了。吴翠莲发完誓,定定看着布丁,瞧他用什么神奇的手段能够让死粘着他的小布乖乖回到院内。
只见布丁手一扬,一只鸡腿飞向院内,狼犬小布几乎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冲到鸡腿下落轨迹前,静静等待即将入口的鸡腿。谜底揭晓,吴翠莲猛一跺脚,跨进院内指着正在狼吞虎咽的小布,骂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一只鸡腿就把你收买了。”说罢,愤愤地回身关门,看也不看布丁。
布丁急忙一手插在门缝,“你要耍赖不成,不怕满脸长痘痘?”
吴翠莲竟浮现满脸得意笑容,一时间宛如牡丹花盛开,柔柔地道:“哪个说今儿陪你去江边啦?”
布丁知道上当了,灰着一张小脸,仍不死心问:“那……你说哪天去?”语气中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
“哼,二十年以后的今天。”啪的一声,木门重重合在一起。布丁手抽得稍慢,被夹了一下,忍不住“哎哟”了声,望着严丝合缝的木门,一时竟呆住了。他万万没料到平素端庄淑雅的吴翠莲竟会有如此诡秘的心思,一向狡狯见长的布丁竟栽在了她的面前。
人说: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这话形容当前的王铁匠那是再恰当不过。王铁匠十八岁时就从老爹手里接过了铁匠铺子,除去服兵役那五年,至今已整整在铁匠铺干了二十年了。二十年来,王铁匠也先后收过十来个学徒,不是嫌累的半道开溜了,就是资质愚笨无法合王铁匠的意叫他给撵走的。至今,一个正八景儿的衣钵传人也没有,虽说铁匠行当不是什么吃香的活儿,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过于辛苦,但自古以来铁匠行就是三百六十行中响当当的手艺匠人,铁匠行在任何国家任何朝代都占举足轻重的地位。是啊,那年月无论是耕地用的犁头,做饭的家伙,还是杀人用的兵器,哪样不是铁匠们一锤锤打造出来的呢?王铁匠打心眼里热爱自己的行当,热忱的为之奉献了一生,并在临老前总结出了许多打铁的经验心得。因此,他越发觉得得有个衣钵传人来继承他奋斗了二十年的光辉无比的铁匠事业了。王铁匠原配夫人早年病殁,未给他留下一男半女,他也一直未续弦,长期的单身生活助长了其原本就孤傲不群的性格。别看铁匠不属于吃香的行当,可一般人要想继承他的光辉事业他也根本不放在眼里。然而,自从认识大牙后,王铁匠眼睛亮了,如同伯乐遇见千里马。对于大牙的憨,王铁匠其实很不满意,但除了憨外,大牙的每处特点都深深为王铁匠赏识,尤其是大牙的孝,大牙的力气,大牙的家境。就凭这三点,王铁匠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王家铁铺的未来继承者非大牙不可!
然而,世事并非按自己主观臆测一边倒,虽然在任何人眼中,王铁匠收大牙,都是大牙一方做梦都无法想象的大好事。可是,有一个人并不这么认为,而且他还屡屡从中作梗,甚至他的话往往令大牙无条件服从。
王铁匠从未像今天这样憎恶布丁,大牙和布丁在一块时他真是无计可施,每次憋足了劲和布丁一番口水战下来也总是铩羽而归。这时,灵光一闪,王铁匠想起一人——大牙娘曹氏,大牙是孝子,只要曹氏开了口了,我看你布丁还有什么招?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总不至于连曹氏都听他的吧。王铁匠想罢,立即披上件大褂,去街上称了二斤炸肉,直接奔北城找曹氏去了。
曹氏听明来意差点没跳起来。对她这样的家境来说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呀,铁匠活儿虽然累点,可只要管饱饭,大牙最不缺的就是力气。而且,将来一旦出徒,就等于身怀一技之长,日后靠着这手艺就算是在乱世之中养家糊口也绝不成问题。曹氏欢天喜地正待答应,布丁来了。
布丁刚从吴翠莲那儿吃了一个败仗,灰着小脸别提多沮丧了。看到王铁匠的一脸得色,以及曹氏的满面喜悦,布丁立刻就明白了。王铁匠忍不住撇腔拿调戏谑道:“哟,布大侠来了,听说您老最近用铁腿神功击败了南门大街威武无敌的小霸王,了不得,了不得,我看就是岳云在世你也不遑多让,真是少年英雄啊。”
布丁翻了个白眼:“那是,少爷的功夫你终于见到了,比你强吧。”
“嘿嘿,给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铁腿神功是怎么回事?信不信我去告诉王老爷,立刻叫你铁腿变瘸腿。”王铁匠故意吓唬布丁。
布丁不吃他这套,“你只管说去,反正我这铁腿是从您的铺子里‘炼’出来的,真要计较起来,王大叔恐怕也月兑不了干系吧。还有,你教大牙的那一记横扫千军,让至少四个人的腿上至今仍打着石膏呢。”
“嘿嘿,逗你玩呢,今后咱就是一家人了,哪能窝里反呢。”
“自家人?”
曹氏道:“布丁啊,这不你王大叔相中大牙这孩子了,要收他做学徒呢。”
“是啊,布丁,我正准备明儿一早去告诉你呢。”大牙端着一碗水出来。
王铁匠挤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道:“明早就到我那里开工,其他你哪也别想去。”
布丁道:“婶婶,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事先也不和我商量呀?”
王铁匠不悦,啐道:“你以为你是谁呀,小样,你还没大牙高呢,你还管着他了?”
布丁道:“大叔这么说,是不是但凡管事的皆以高矮定论呢?”
王铁匠刚要答是,看布丁神色,怕中了机灵鬼的诡计,索性不答,一把接过大牙的水碗,美滋滋地喝着。
布丁转头对曹氏道:“婶婶,你这是把大牙往火坑里推呀。”
“噗”的一声,王铁匠把刚咽进喉咙里的一口水全给喷出来了。回头看向布丁,瞳孔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他将碗重重一放,吼道:“混账,跟着我有吃有喝,再不用走街过巷,餐风饮露,有什么不好?每月还有二钱银子的零用,你去打听打听城里还有比这条件更好的学徒了吗?再说,将来他练就一身……”
布丁打断他:“哼,既然你说的这么好,为何总招不到学徒?”
“谁说我招不到学徒了?”王铁匠几乎蹦了起来,“我是看大牙这孩子憨,心地善良,我才……”
“若论憨,大牙比不上西门的憨胖子。若论善,大叔你的西邻孙二孝更是出了名的慈悲心肠。你为何不收他们做学徒?”
“那能一样吗?他们哪有大牙这一身好力气……”
“喏,说白了,你看中大牙的不是憨,也不是善,而是他的力气。”
“是又怎样,作为一名铁匠,力气是必须的。”王铁匠边说边撸起一只袖子,展示他那粗壮有力的胳臂。
布丁看向曹氏母子,道:“婶婶,你可曾看到王大叔家里那一把大铁锤,好大一号,大牙这一去,每日必被累个半死不活,却偏偏月底只得到二钱银子。”
“哎呀呀,你个小东西。”王铁匠两手在胸前作势,若不是曹氏在场,早将布丁一把掐死。他强忍怒火,声如轰雷:“试问,哪个铁匠不是从抡锤开始的,这是基本功,你懂不懂?你去打听打听,哪家的学徒一月有二钱银子,这已经是老子照顾他们娘俩了。”
大牙憨道:“布丁啊,你就别说了。我有的是力气,只要给俺娘俩饱饭吃,我不怕累。”
布丁道:“别人可以看低咱们,可咱们自己不能看低自已——我刚从‘泰来酒店’吴掌柜那里给你寻了个差事,每日早上只需将他后院的三口大缸挑满水,一月下来就有二钱银子,这活儿多轻快,还不占时间。”
曹氏闻言,心里就琢磨:挑满三缸水,以大牙的力气顶多早起一个时辰就可轻松完成,剩下的时间还可以回家帮她卖油条,完全不耽误一天的营生。这一寻思还真有点动心了。王铁匠看曹氏面色,如同火烧了眉毛。他一个大踏步跳过来,道:“小布丁哎,你是我活祖宗,大牙跟我学徒每月三钱银子,抡锤的活也不叫他干,我抡行了吧?”
这回连曹氏母子俩都傻眼了,布丁突然换做一副笑脸,道:“这可是你说的,就这么定了。”
王铁匠当即愣住,一种上当的感觉袭上心头。
其实,布丁打心眼里也希望大牙去给王铁匠当学徒。一来,能学个手艺,好养家糊口。二来,王铁匠的功夫一直深藏不漏,若是能传给大牙,毫无疑问布丁自此多了个强力的臂助。不过,布丁还是担心憨厚的大牙被狡诈多端的王铁匠欺负,所以故意激王铁匠提高大牙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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