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临城大概是整年中最热的时候。
周亦凡捧着一个盒饭蹲在老林的身边,看着水泥地上蒸发升腾的热气,袅袅绕绕,最终变成具体的样子霸占的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是。
饭菜味道不是很好,但不吃就会挨饿,这么想了以后,周亦凡强迫自己将它们一点一点的吞下。
所以说贫穷什么的,原来真的就只是一个习惯的过程。
正午的洗车行没什么生意,眼见门口突然驶进一部白色的宝马,蹲在院子里吃饭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以后等到他们认出那是自家老板的车,几个人又都在脸上挂上一抹殷勤备至的笑容起身。
洗车行的老板姓陈,四十多岁,已经秃顶,听说手上很多的生意,再加上这个洗车行位于偏僻的城郊,因此他只在发工资或者每月例行的聚餐露一下脸。
神龙见首不见尾,周亦凡来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但他至今没有记住老板的长相。
片刻的时间后,收银过来叫人,像往常那般,叫到名字的人就去老板那里领工资。
今天第一个被叫到名字的是周亦凡,快速的吃完盒饭里的那点饭菜,周亦凡抹嘴走向收银室。
“明天你不用过来了。”
刚接过那十几张百元大钞,老板就头也不抬的同周亦凡说了一句。
“为什么?我犯了什么错吗?”
周亦凡的声音透着小心,这几年的时间,他才开始的飞扬跋扈到现在的小心翼翼,吃了太多苦,性格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有人说,我再雇佣你,他会让我所有的生意都做不下去。”
老板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也没有抬头,听见旁边传来的脚步声,周亦凡只是安静的退让到一边。
其实一早就应该察觉到,这几年的时间,周楚寻不是一直这样对他的?
只是那件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要将自己逼到怎样的一种地步?
头顶的太阳彪形大汉般立在那里,阴影投射在眼前视野所能触及的所有地方,但他身上散发的温度……
周亦凡想起古代的炮烙之刑,呲一声,就能让人去掉一层皮。
当然,这天的温度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夸张,只是热,热的有些过分而已。
蹲在蓝宇的门口等了近两个小时,等到周亦凡的身边聚起一地的烟蒂,他看见姗姗从蓝宇大门走出来的周楚寻。
戴一副遮住他半张脸的□□镜,一身昂贵且精致的打扮,后面跟着五六个助理秘书打扮的人,声势浩大,也比他公司里的任何一个艺人都表现的更大牌。
周亦凡起身,眯着眼睛打量马路对面被人环绕着的周楚寻,想着当年如果没有出那件事,那说不定他今天也会变成这个死样子。
甚至比周楚寻过犹不及。
迎着毒辣的阳光,周亦凡叫了一声周楚寻,以后他以极快的速度冲过去狠狠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身材一向有些单薄的周楚寻没有任何的防备,被周亦凡这么打了一下,他几乎就要站立不稳的倒在一边。
周亦凡见状还想补上一脚,只是周楚寻的身边跟着两个保镖,在微愣了一下后,他们快速的将又高又瘦的周亦凡摁倒在了地上。
手被反剪,看起来就像一个十恶不赦又可怜兮兮的罪犯。
“周亦凡,你胆子不小,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蓝宇的办公大楼位于闹市区,见周围围了不少人,周楚寻的声音被他刻意压低,但语气极冷极狠,等到周亦凡抬头,他又不由得咧嘴笑开。
自己的手上戴了一枚骷髅形的戒指,刚刚那拳挥过去,周楚寻娘气十足的一张脸就被他化开了一道口子。
伤口位于他的左侧脸颊,食指长短,此刻正不断的落下刺目且殷红的血液,滴落在他灰色的衬衣上。
听到他的笑声,周楚寻的两个保镖立刻朝他后背踢了下来,脚上穿着皮鞋,刚在烈日下暴晒了两个小时的周亦凡几乎就要被他们当场踢昏过去。
狠吸了两口气,周亦凡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周楚寻,说:“还没够吗?周楚寻,快五年了,就算当年我气死我爸,但他是我爸,不管我对他做过什么,那都是我们两父子间的事,你呢?你凭什么?你不过是他捡回来的一个孩子,或者说好听点,你可能是他的私生子,但那终究上不得台面,这几年的时间,你继承了他的遗产,他的公司,过上了原本该属于我的生活,我不是什么都没跟你争?还是说,你非得要把我逼死你才甘心?”
周楚寻是临城的名人,有钱有势,又极好面子,早在周亦凡说出你是他捡回的孩子时,他的脸色就已经变得惨白,可惜身边的那两个保镖没什么眼见力,眼见自家老板被人围着指指点点,他们也只是愣愣的听着。
又或者,可能是因为刚刚周亦凡说的话太过劲爆,他们也被惊呆了。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狠狠的打!”
“哎哟!蓝宇的老板要打死人了!光天化日之下,他要让人打死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好一个人独占周家的家产!”
周亦凡此行的目的不过是想当着众人的面挑明两人间的关系,好让他稍微忌惮一些,眼见身边的那两个保镖就要依照周楚寻身边那些跟班的意思朝自己动手,他立刻滚在地上耍赖。
这几年的时间他混迹社会的底层,为了活命,尊严一类的事他早就顾不上。
见围观的人开始指着自己窃窃私语,周楚寻忙叫了一声:“住手。”
“周亦凡,当年爸爸哪点对不起你?!将你捧在手心,凡事容忍你,你呢?除了惹是生非,将他气的卧床不起,你还为他做过什么?我要是你,早找根绳子偷偷将自己勒死了,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说话间周楚寻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周亦凡,说:“周亦凡,如今你活的像条狗。”
周亦凡起身的时候,周楚寻已经带着自己的那群人离开。
眼见周围的那群人用一种鄙夷的眼光打量自己,周亦凡不在意的笑,想他确实活的像条狗。
没了他爸爸周志立的庇护,他就什么都不是。
想到周志立,周亦凡眼神黯然。
只是他依旧想活着,像周志立曾经说过的那般,活的有理想,有尊严,要活的像个真正的人。
但周楚寻不会让他如愿,几天后,等到周亦凡又在一家超市找到了新工作,他就在下午回家的时候被人一棍子敲昏在一条巷子里。
醒来周亦凡才发现自己被人绑了手脚丢在一家废弃的仓库,身边几个彪形大汉,对面一张破旧的凳子上坐着衣冠楚楚左侧脸颊包了一块纱布的周楚寻。
“周亦凡,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的饶过你?”
周亦凡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有些后悔自己没将那道伤口划得更深一些,冷笑了一声,他说:“我还真就没这么想过。”
在周楚寻的示意下,身边的那群人开始对他进行第一轮的拳打脚踢。
“挺有种的,周亦凡,还和你小时候一样……可惜,也一样让人厌恶!”
近十分钟的时间,周亦凡都一声不吭的挨着,见他这样,周楚寻起身拿过倚在椅旁的那根棒球棍,脸上扬起一抹称得上肆意的笑容,将手中的棒球棍轻轻掂量了几下,说:“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说完他示意身边的几个人,说:“将他的手脚拉开。”
铁质的棒球棍加上适当的力道,可以将自己手腕和脚踝的骨头敲碎,和着模糊的血肉,一声钝响后,周亦凡发出今晚第一声压抑的叫声。
不想让周楚寻太过得意,因此他的嘴唇很快被他咬破出血。
嘴里浓烈的血腥味,周亦凡意识恍惚,全身冒冷汗。
但折磨还没有结束。
第二声,第三声……连周围那几个身形魁梧的身份暧昧的男人都不由自主的将头侧到一边。
“老板……”
也不知道谁在说话,声音透着胆怯。
“怕什么?他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就算有,也没人愿意搭理他。”想了想,周楚寻又说:“烂命一条,放心,不会有人关心他的死活的。”
两个人从小就不对盘,周亦凡记得周志立第一次将周楚寻领回家的时候,他就看这个死娘娘腔十分的不顺眼。
耷拉着眼皮,喜欢不动声色的侧眼看人,看起来就一肚子的坏水。
只是周亦凡的讨厌很单纯,除了视他为无物,他也没有对周楚寻做过什么很过分的事。
剧烈的疼痛中,周亦凡看着眼前那块肮脏的水泥地,想周楚寻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
是因为他气死了周志立?又或者他只是想独吞周家的那笔遗产?
想到这里,周亦凡不明显的笑了一下,想着以周楚寻不显山露水的个性,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破旧的仓库外落进一阵不太明亮的光线,片刻的时间后,周亦凡听见汽车熄火的声音。
“还没好吗?”
周亦凡抬头看了一眼,认出进门的那个人正好是周楚寻的姘头柯振宇。
和自己差不多的出身和个性,但柯振宇不同于周亦凡,他做什么事都喜欢玩阴的。
他和周楚寻凑在一起根本就是绝配,这么想了以后,周亦凡心里的那点期待也随之落空。
“快好了。”
回头的周楚寻大概又戴上了那层可以骗过所有人的面具,声音温和,就连脸上的笑容,可能也是那种恶心死人不偿命的甜腻。
“死玻璃。”
用尽全力说完这句话,周亦凡又被身边的人狠踢了几脚。
周楚寻笑开,说:“你倒是嘴硬。”
“快点。”
厂房里不知道从哪里拉来的一根电线,上面吊一个光线刺目的灯泡,柯振宇半隐在门旁的一片阴影中。
他的长相有些偏混血,虽然英俊深邃,但同时也会给人一种很阴郁的感觉。
此时因为他所站的位置,周亦凡只觉得他像极了一个从阴间来的索命鬼。
像看垃圾般看了地上的周亦凡一眼,柯振宇又没什么表情的看向周楚寻,说:“我在餐厅订了位置,时间快到了,我在外面等你。”
周楚寻点头,又让所有人都出去以后,他才凑到周亦凡的身边,低声说:“周亦凡,我其实和你们老周家没什么关系,只可惜,你快死了,以后你什么都不能和我争了。”
就是这样一句话,令周亦凡将自己所有手指的指甲生生折断在了面前的那块龟裂的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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