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监队在一个大院的西北角上,是一座孤零零的橘黄色楼房。李建军他们一行人跟在马队长的身后,战战兢兢地进了楼底的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里站着一个相貌凶恶的黑大个儿,马队长冲黑大个儿打了一个响指:“苏文佐,看好了,这都是你的人了。”
那个叫苏文佐的黑大个咧了咧香肠般厚实的嘴唇,上来一个一个把我们按在靠墙的位置蹲好,然后问:“‘二看’的?”
大家都没敢说话,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马队长坐到办公桌后面点着我们说:“来吧,一个一个的说。”
苏文佐掏出烟给马队长点上:“马队,你忙你的去吧,这儿有我呢。”
马队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忙晕罐儿了……那好,我还得去‘一看’提人呢,登记完了就带他们走。”
接下来大家明白了,这个黑大个也是个犯人,是入监队的“大值星”。
登记很简单,无非就是问了问姓名、案由、刑期等等,很快。
跟着苏文佐上楼的时候,一个拎着水桶下楼的人一把拉住了李建军喊到:“建军!”
李建军站住了,定睛一瞧,笑了,在这终于碰到熟人啦!这伙计不是李小祥还能是谁?
李小祥好象很吃惊,把眼睛瞪得像铃铛:“建军你怎么也进来了?听我哥说你不是干小公共吗?”
苏文佐也站住了:“谁叫建军?”
李建军回答:“苏哥,我。第一时间更新”
李小祥抢话说:“大文,这就是浮山所的李建军,把鱼头‘干挺’了的那位。”
苏文佐撇了李建军一眼:“好嘛,我这里还来了个猛子将,小祥,你忙你的,呆会儿到我屋里来一下。”
李小祥一把拉过了李建军的手:“建军我弄完了一会儿去找你,给你接风,咱哥俩好好聊聊。”
李建军和他抱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
这间屋子像一间普通的教室,不同的是,屋子后面有一排大铺,铺上整齐地码放着一些豆腐块一样的被子。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苏文佐让他们列成一排在黑板前站好了,拍了两下巴掌说:“同犯们,我们中队又来新人了,大家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的时候,李建军在心里直想笑,这也欢迎啊?还新人呢,整得跟参军似的。
“哥们儿,听说过我吗?”吃饭的时候,苏文佐大大咧咧地问我。
“文哥……”李建军不想骗他,他真的没听说过,“文哥,请原谅……”
“哈哈,这兄弟实在。”苏文佐似乎感觉很没趣,用筷子在眼前晃悠了两下,“看来我不如你。”
李建军知道,在这里不能随便说话,弄不好哪句话说不好,容易惹麻烦,于是笑道:“哥哥千万别这么说,我刚开始跑小公共,没见过什么世面,原来也没在社会上混过。你们这些大哥级的我还没捞着机会接触呢。”
这话可能说到点子上了,苏文佐噗嗤笑了:“那倒也是,我玩的时候,你还尿尿和泥儿玩儿呢。”
这话虽然说得不中听,李建军还是附和地点点头,随口问道:“文哥以前在哪里打天下?”
苏文佐把饭碗放下,很仔细地把筷子横在碗沿上,眼睛里放出自豪的光芒:
“说来话长啊,我从十五岁就在街面上混,港上哪个不知道我大文的名号?当年,我孤身一人扛着一把砍刀,追杀韩斜眼他们,他们哪是个儿?十五六条汉子让我撵得像兔子,从南山市场一直杀到威海路,光在路上就躺下了七八个!那时候法律松啊,才拘留了我七天。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后来我出去了,那帮小子全成了我的手下,大我十几岁的都管我叫大哥,嘿嘿,少年才俊啊咱这是。十六岁那年,我跟一个哥们儿去抢了一个赌场,一个赌棍想跟我毛楞,让我一刀从窗户砍出去了,六楼啊,他直接残废了,我呢?判了两年少管,出来的时候正摊上严打,还没等折腾呢,这不?又进来了,流氓团伙加上敲诈勒索判了我十五年!嘿嘿,这次我是完蛋了,出去就老了,啥也干不动了……”
“文哥,你猛,”李建军肃然起敬,饭也不吃了,“出去以后我跟着你玩儿,咱们重新来过。”
“玩儿个屁?我是不敢了,劳改这碗饭不好吃。”苏文佐叹口气,重新拿起了饭碗。
“这倒也是……”李建军的头皮一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沉默着,门“咣当”一声打开了,一个袖子上戴蓝箍的中年人闯了进来:“快!小祥在水房跟人打起来了。”
苏文佐一把拉起了李建军:“咱去看看,跟我走。”
全屋的人都站起来了,有几个人似乎很兴奋:“文哥,这还了得?需不需要人?”
苏文佐猛地将饭碗砸向了那个喊得最响的人:“都给我坐好了!”
水房在操场的南面,他们俩跑了几步就到了。门口已经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圈子里不时传来阵阵叫骂声。
苏文佐做了一个深呼吸,大步冲了进去。李建军跟在后面想也没想,扒拉开人群也闯了进去。
李小祥的衣服破了,结实的胸脯在阳光下闪着黑黝黝的光,他用脚踩着一个黑瘦的人,一手别着一个胖子,一手指着对面一个手持铁棍的人:“耗子,别乱来!”
那个叫耗子的人划着步,像一位进入状态了的斗牛士,嗷嗷叫着将棍子舞得水泄不通,可就是不敢上前。
李小祥手上别着的那个跟他同样结实的人,好象不能动弹了,反着身子喊得撕心裂肺:“大哥,快撒手!我的胳膊断了!”
苏文佐上去给了那个人一个“掏月复”,那个人立马佝偻下了,软得像滩鼻涕。
苏文佐接着抬起头,冲“斗牛士”咋呼了一声:“耗子,把凶器放下。”
耗子一楞:“文哥,我没行凶……”
“快放下棍子!”苏文佐转身冲看热闹的叫道,“大伙儿都看见了吧?他想重新犯罪!”
“文哥,别跟他废话,把他拿下!”看热闹的一齐起哄,耗子傻了,把棍子一扔想跑。
“别走,跟我去队部!”李建军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耗子就倒在了地上,腾起的尘土淹没了他。
一阵哀鸣过后,李建军看见苏文佐站在袅袅上升的尘土里,面带微笑,像打完了蒋门神的武松。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这些声音里透着一股意犹未尽的欢娱,和激战过后的无聊。
李小祥嘿嘿笑着招呼李建军:“建军过来搭把手,押着我脚下的这个小子,咱们报告政府去。”
人群嗷地一声散开了,苏文佐对喊他们来的那个中年人说:“老油子,你别走,跟我一起去作个证。”
老油子把胸脯挺得像个吃饱了的猴子,从李建军手上抢走了瘦子,趾高气扬地在前面开道。
马队长简单问了一下情况,对老油子说:“欺压新收犯,这是不允许的,把耗子送到医务室去,完事以后让他去严管队。苏文佐我可告诉你,以后不许出手那么重,你还以为这是在外面啊。”
李小祥插话说:“马队,这事儿是我引起来的,不关苏文佐的事。”
马队长瞪了小杰一眼:“这就对了,你去小号呆两天。”
“啊?凭什么?”李小祥的脸有些发黄,嘴巴张得像是能塞进一个煤球去。
“别叨叨,闹事儿的都得受惩罚,这叫整顿狱内秩序,收拾收拾走吧。”
“我走了,队上的水谁去拉?”李小祥冤枉得想哭。
“李建军,你过来。”马队长指着李建军对李小祥说:“他拉,人家李建军干这活儿肯定比你强。”
李小祥无奈地撇了下嘴:“建军你行啊,直接抢我的饭碗。”
苏文佐笑得像一只发情的老鼠:“嘿嘿,割肉割了骨头这叫……马队,就这样?”
马队长一个一个的往外推我们:“都走都走,看见你们我就来气,回去老实呆着,不老实马上让你们下队。”
回去的路上,苏文佐忿忿地说:“下队还好了呢,谁愿意呆在入监队?捂得长毛了都。”
李建军问他:“下队有什么好处?”
苏文佐说:“纪律松,混好了减刑快……唉,我是不行了,马队看好我了,留在入监队了。”
“下队快吗?你在哪个队?”给李小祥收拾铺盖的时候,李建军小声地问。
“快,在这里‘培训’十几天吧,就可以下队了。建军,我原来在三队,入监队缺人才大文把我要过来帮忙,搞不好这次能和你一块回去。”
“知道了,”李建军把铺盖递给他,用力点了一下头,“下队以后见。”
看着李小祥被两个值班的架着往楼下走,李建军莫名地有些难过,突然想到了自己飘忽不定的未来。
苏文佐站在走廊头上的一束阳光里,大声唱歌:“告别了昨夜的黑暗彷徨,迎着那朝霞纵情歌唱……”
这天,刚吃过了早饭,马队长来了,他身后跟着灰头土脸的李小祥。
马队长让大家收拾好铺盖,在走廊上排好了队伍,把李小祥推到队伍里,拍了几下巴掌说:“大家都听好了,今天是你们下队的日子,你们这批人全部被分配到了前厂的三大队,那是一个机械加工车间,属于整个劳改支队最好的大队,你们去了以后,一定要好好改造,争取立功受奖,早日回到人民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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