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大吉。
宜嫁娶。
一大清早,学士府的下人们就开始忙碌了起来,牵红绸、贴喜字,准备成亲的相关事宜,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就连金玉和良缘,也是天都还没大亮就被叫起来帮忙了。
曲无容起床之后,见没有人来给自己送梳洗的东西,就自己打开门寻了出去,结果现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除了她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
正纳闷着,曲遗珠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看她站在院子里一脸的疑惑,就笑着跟她解释道:“今天是你跟王爷成亲的大喜日子,金玉和良缘一大早就被人叫出去帮忙了,现在整个学士府里,最清闲的估计就只有你这个新娘子了。”
听到她这么说,曲无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说呢,怎么起床之后一个人都没有见到,原来这么快就到日子啦?”
“可不是嘛!”曲遗珠说着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先去洗漱吧,今天估计大家都忙得顾不上你了。”
曲无容点点头,自己去打了水,洗漱完毕之后看见她还站在院子里,不由得奇怪地问道:“她们……没有叫你去帮忙吗?”
虽然同样是曲孝良的女儿,但因为是私生女的缘故,曲遗珠在学士府里的地位,其实就跟个丫鬟也差不多,整天被使唤来使唤去的,在这样忙碌的日子里,她突然有空过来看望自己,曲无容觉得奇怪也很正常。
“有啊,怎么没有?”曲遗珠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寄人篱下一般的生活,“不过因为姐姐的缘故,我摊上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差事。”
“什么差事?”
“陪姐姐说话解闷儿啊!”曲遗珠笑着回答道,“迎亲的时辰是在晚上,二夫人怕姐姐一个人呆着无聊,所以就让我过来陪你了。”
听到她的话,曲无容不由得愣住了,花氏怕她无聊叫人来陪她?
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难道太阳也从西边出来了吗?从她回到学士府的第一天起,花氏就看她各种不顺眼,后来更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处处为难于她,曲无容很难相信她会那么好心,赶在她出嫁之前来关心她一把。
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曲遗珠与其说是被花氏派来陪着她,倒不如说是来监视她更为贴切,只有她顺利地嫁给了沈无岸,以后再也没有了跟曲无忧争宠的机会,花氏才会真正地放心,所以花氏特意让人来看住她,以免她改变主意。
倒真是用心良苦呢!
心里这么想着,曲无容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拉着曲遗珠的手走进了屋子,不管花氏心里打的是什么样的算盘,曲遗珠不过是被她利用的棋子罢了,而且这个棋子还很合曲无容的心意,既然这样,那就没有必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不是吗?
两个人在屋子里坐下,曲遗珠轻轻地叹了口气,“幸好今日还能陪着姐姐再多说会儿话,以后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呢!”
“怎么会?”曲无容一边说一边拉起她的手,“你以后可以去睿王府找我。”
曲遗珠却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算了,我还是不去打扰姐姐的生活比较好。”
明白她心里在顾虑什么,曲无容轻拍着她的手背宽慰道:“你放心吧,回头我帮你物色一个好人家,等你嫁人之后,就再也不用受她们的气了!”
“真的吗?”听到她的话,曲遗珠神色激动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可以救命的浮木,那是在逆境中燃起的希望。
曲无容点点头,郑重地许下承诺:“当然!”
姐妹两个就这样说着体己话,度过了安静的一天。直到天色渐渐开始暗下来的时候,金玉和良缘才从外面回来,身后还带着一群府里的丫鬟,一进门就对着曲无容说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梳妆了。”
曲无容依言站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回到了屋子里,在梳妆台前面坐下来,身后的一群丫鬟们就开始各司其职地忙活了起来。
梳妆是一个繁忙而复杂的过程,曲无容像个木偶似的端坐在铜镜前面,任由丫鬟们摆弄着自己。看着镜中映出丫鬟们在为她上妆、绾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当年嫁给沈端朗时的情形。
那个时候跟现在差不多,她自小生活在山上,早已经没有了什么家人,沈端朗便找来了很多人为她送嫁,她记得成亲的那天早上,也是这样一个热闹的场面,她在一群人的簇拥中,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等待着沈端朗前来迎亲。
她从小在无量山上长大,又常年专心于家传的绝学,鲜少有跟其他人接触的机会,沈端朗是那么多年前来,第一个让她觉得心动的男人。
他带着她离开无量山,进入这色彩缤纷的花花世界;他带着她体验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生活,让她明白了更多的人情世故;他还承诺给她一个家,让她的后半生有枝可依,不至于孤独终老。
直到现在,曲无容还很清晰地记得自己嫁给他时的心情,既兴奋又忐忑,但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她以为他们可以携手白头、厮守一生。
可是,结果怎么样呢?
才不过刚刚过了十年的光景,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个模样,那个人的温情不过是利用她的工具,而她身负的才华变成了被猜忌以至于被残害的根源,她所憧憬的白头偕老,在他残忍的话语和举动面前,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
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曲无容都没有注意到丫鬟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了她独自一个人。
看着面前的铜镜,曲无容有点儿呆住了。
她的长被心灵手巧的丫鬟们绾成了复杂的髻,上面斜插着几支金钗;朱唇轻点、娥眉淡扫,端的是一个温柔娴淑的美娇娘。
这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跟当年那张被太子沈端彦赞为“真绝色”的脸,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但是妆扮起来却是一样的美貌。
她想,如果原来的曲无容知道,自己就要嫁给沈无岸了,心里也一定会感到很欣慰吧。
“小姐。”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金玉和良缘走了进来,“迎亲的队伍马上就要到咱们学士府了,你该去跟老爷和夫人辞行了。”
“嗯。”曲无容点点头,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曲无容才现金玉和良缘并没有跟在自己身后,而是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你推我一下、我攘你一下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金玉和良缘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金玉开口了:“小姐,你今天就要嫁到睿王府里去了,那我们……”
“你们?”她难得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曲无容不由得疑惑地看着她们,“有什么话就直说。”
“是这样的。”见金玉怎么都不肯再说下去了,良缘没有办法只好替她把话说完,“我们就是想问一下,小姐会不会带着我们一起去王府。”
曲无容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她们的顾虑,失笑道:“你们两个在想什么呢?你们是我的丫鬟,自然是陪着我一起嫁过去啦,难道你们以为我会把你们丢下不管吗?”
听到她这么说,金玉和良缘明显松了一口气,她们原本就是在学士府里不受重视的丫鬟,所以才会被派来伺候这个同样不受重视的嫡小姐,这一段日子以来,她们跟着曲无容过得很开心很快乐,所以在听说曲无容要嫁人之后,心里一直在担心,若是曲无容嫁到了别处,她们又会回到以前的那种日子呢!
不过现在她们没有这种顾虑了,曲无容说会带她们走,那自然就会带着她们一起走,就像当初她说不会再让人欺负她们,就真的没有人再敢欺负她们了一样,她们对于这位主子,可是已经非常信服了呢!
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主仆三个就往前院里去了。
出嫁之前先拜别父母,这是大梁朝嫁女儿的习俗,不过因为兰氏常年闭门谢客,早就传出话来说是不用曲无容前去拜别,所以她并没有惊扰兰氏,只是在院门口给兰氏叩了三个头,算是叩谢了她的养育之恩。
离开了兰氏吃斋念佛的小院儿之后,曲无容又带着金玉和良缘去了前厅,曲孝良和花氏已经等在那里了,她照例叩拜了身为父亲的曲孝良,然后便起身站立在一边,等着聆听他最后的教诲。
曲孝良坐在主位上,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么些年你都不在我身边,刚回来没多久又要嫁人了,希望你嫁过去之后,好好地服侍夫君、料理家务,不用念着家里。”
对于这桩亲事,他心中有一百个一千个不乐意,但是皇上都已经颁下了圣旨,他也没有那个胆子敢违抗圣旨,所以即使心中再怎么不情愿,他也得摆出一副慈父的模样,把这面子上的功夫做足了。
曲无容始终微垂着头,看不清楚她在听到这番话时的表情,在曲孝良说完之后,她屈膝施了一礼,语气平静地回道:“女儿谨记父亲的教诲。”
“那就这样吧。”曲孝良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迎亲的人也快要来了,你再去准备准备,省得花轿来了之后让人家等。”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身穿一袭喜红色衣袍的曲无忌大步走了进来,“爹、娘,睿王府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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