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梦 第05章:夜私语

作者 : 李式微

幕色降临之后,他们到了另一个县城。////

程方回享受惯了,一般的店让他略坐一坐还行,若是住一夜,那是万万不可。于是五人来至县城中最大最豪华的客店,却只剩下三个房间,程方回当然得占一间,四个女子需得两两合住。不用说,周雪桐是其它三个女子都想避开的。

童千姿爽直,看了周雪桐一眼,便嘟着嘴,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程安莹亦是怯怯的,只是不好明显地表现出来罢了。梁薇跟程家兄妹与童千姿说了一路话,心中早就开怀多了,默默地望周雪桐一眼,心想大家都嫌弃她,倒觉得可怜,于是主动表示愿意与周雪桐一个房间。

晚饭后,众人便各自回房。周雪桐不言不语,梁薇嘟气不跟她说话。左右无聊,她便对着一面小铜镜看自己的脸。被周雪桐打了两掌,已不甚疼了,就是还有些肿。

看到肿脸,梁薇不免又心中生气,偷眼望她,见她将一张地图铺在桌面上,正在细细查看。看样子是在研究明天走哪里,如此用心,梁薇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她大清早便从红枫山出来了,一整天又是打架又是吵架,时而愤怒时而生气,这时已是疲惫不堪。她走到床边,看那被子还要铺,心中一阵委屈,无比怀念她姐姐或苏赋云。跟那些女子同行,哪里还需要自己做这些事!所以说,朋友绝对不能选周雪桐这样的!

她一边愤愤地想,一边铺床、梳洗,临躺下时见周雪桐已收起了地图,便冷冷地指一指床上道:“有两床被子,我睡里面,你睡外面!”然后便在里面躺下,将自己那床被子紧紧裹在身上。

周雪桐并不言语,梳洗后抱了被子,放下窗下的贵妃榻上说:“我睡这里。”

梁薇伸头一看,那杨妃榻较短,只铺了一层毯子,要在上面睡一夜实在辛苦,便道:“呀,睡得不舒服,可别说我虐待你啊!”

周雪桐将被子铺在上面,向她淡淡一笑道:“我睡哪里都无所谓,一样都睡不着,你好好睡吧。”

她的语气实在温和,令梁薇有一刹那的失神,真觉得她是一个贴心的朋友呢!但见她在贵妃榻上蜷缩着睡下,脸枕在手臂上,随便一个动作都艳丽娇媚,忽然一个激灵,想起她的本来面目,简直就是顶着这副美丽的外壳的毒蛇!于是冷笑一声,依旧睡下,把自己的被子铺了满床,睡得张牙舞爪。

灯火熄灭了,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有皎洁的月光自窗子透进室内,更显静谧。梁薇昏昏沉沉,眼睛轻轻一闭,便看到卖糖葫芦的老人家,那惨死的情状。////因为有周雪桐在身边,她不愿再哭,到底是一直没有睡踏实。

她长叹一声,翻了个身,看到在贵妃榻上身影。有月光落在周雪桐脸上,洗去艳丽妖娆,远远一看,只觉眉目如画,静好无比。

睡在那里,不容周雪桐伸直了长腿,也不能翻身,只能静静地蜷缩着。梁薇觉得这一刻的她可怜可爱,柔婉安静……只是过去,她的手段都刻在了梁薇心里,一想起来便会气不打一处来,梁薇不懂自己为何会在小说里写出这样一个女子,就是为了羞辱自己么?

“你也没有睡?”一个轻轻的声音,是周雪桐发出的。她依旧闭着眼睛,可是这声音是清醒的。

梁薇乍然听到,有些被吓到,定了定神道:“你不是也没有睡着!”

周雪桐轻轻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仰望着眼前昏暗的一切,长叹道:“我经常睡不着,太吵了……”

“吵?哪里吵?”梁薇奇怪,这明明是个安静无比的夜。

“你听不到,所以不觉得。”

“哦……”梁薇倒觉得好笑,“你的耳朵灵,这会儿就不好了吧!”同时又好奇,“你都听到些什么?”

周雪桐不耐烦地道:“有个富人家的姑娘要跟家里的下人私奔,两个人终于避开耳目要开始走了,海誓山盟,彼此都不要辜负的话说个没完没了……”

梁薇不禁一笑道:“这是个好故事呢……然后呢?”

“话说得太多了,惊动了家里的狗,狗开始叫了……”

梁薇紧张起来,连忙道:“呀,然后呢!”

“这会儿,狗叫声成一片了……有推门的声音,有人发现他们了……”她静听一会儿,“嗤”地笑了一声,“他们被人给发现了,说是要打断这男人的腿,这可好了,叫他们该走不走,磨磨叽叽!”

梁薇怒道:“你好没有同情心……”

“你有,那去帮他们吧!离这里三里地呢,你到了那个男的腿也断了。”

梁薇咕嘟几声,安安稳稳地躺着道:“我才不管人家家务事,你还听到了什么?”

周雪桐沉吟道:“有许多人跟我们一样深夜无眠……”

“那么,他们都在做什么?”

“有一个女子,深夜了还在赶路;有一个小男孩饿了,悄悄进厨房找东西吃,他想吃馒头,结果只有饼,不过还是很开心。”

“这就叫知足!”梁薇侧过身望着她,懒懒地问,“你从小都是这个样子?我指的是你的耳朵,那你不是一直都没有睡过安稳觉?”

周雪桐道:“小的时候不是,功力渐长,才听得越清楚。”

“这么说来,你爷爷岂不是深受其扰?”

周雪桐轻轻摇头道:“不,爷爷修行已足,不想去听的,就能听不到。而我不行,我什么也放不下,也就只好深受其累……”她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奈,安安静静地蜷缩在那里,竟显出几分柔弱来。

梁薇没有想到她有这样一面,心里倒有些同情、可怜,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会儿,又觉不可思议,想到她们白日里打了彼此,还痛骂、讽刺,视对方为仇敌。可是在这不眠的夜里,偏偏就是她们在彼此陪伴……

梁薇轻轻一笑问:“你放不下什么?”

“很多、很多……你觉得我不放在心上的那些,其实都是我在乎的,可能你不相信。”

这话说得晦涩,梁薇难以理解,便也玄而又玄地道:“其实,你可以放下你身上的那些刺。”

周雪桐听了一笑,一会又问:“听说,你出生时傻傻的,有‘一魂三魄’不在身,那时是什么感觉?”那种气氛,越来越像闺蜜之间的慵懒聊天了。

“你希望是什么感觉?其实是一样的,我那‘一魂三魄’去了另一世。那一世,虽然与这里有许多不一样,人生的酸甜苦辣却是一样的。”

周雪桐笑道:“那一世里有我么?”

梁薇认真地想了想,脑中有电光一闪,迟疑地开口道:“难道是她……”

“谁?”

“我在那一世所遇见的你。”

周雪桐顿了顿,终究还是问:“那一世的我是什么样子?”她的心里有些隐隐地期盼,只希望那一世会有许多的不同,如果可以,她只想做一个简单无比的女子。

梁薇眉头皱着说:“那一世你叫周雪,跟我是发小。你很聪明,也很漂亮。从小到大,你都很有主见,有一双犀利的眼睛,总能比别人更容易看透一件事,或者一个人。”

周雪桐失望地道:“这个样子?那……我跟你的关系好不好?”

梁薇苦笑道:“不是能简单地用‘好’或‘不好’形容的!你眼光毒,嘴巴也毒,说话毫不留情,经常气得我火冒三丈。可是你心地很好,自认为是大姐姐,有责任保护我,可我讨厌你的这种保护,然而你从来不明白!我们赌气、和好的戏码从来不断,我讨厌你的女王作风,你却总认为我什么也不懂……”即便是在这时提起,梁薇对于周雪还是又爱又恨。

“后来呢?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令我们彻底决裂或者再无嫌隙?”周雪桐轻声问。

梁薇默默回想,她的记忆停留在刚刚二十三岁的时候。她与周雪都才刚刚工作,正在彼此鼓励,可是后来呢?再后来,她就只记得三年之后,她不知原因地就是不想再见到家人,还有从前的任何朋友。失去的记忆里有什么,她还没有找到……

“也许有,也许没有,我都不愿意再想了。”梁薇道,“我要睡了……”逃避,既便停留在梦境,她也忍不住要逃避。

周雪桐转头望一望她,半晌了道:“程安莹也睡不着,悄悄坐起身了……”

梁薇忍不住责怪道:“别老偷听人家**!”

周雪桐像没有听到,继续道:“她一个人悄悄出门了。”

“又不管你的事!”

周雪桐沉默半晌,又道:“她去了后院……大半夜的一个人,悄悄去后院做什么?你说呢?”

梁薇禁不住去想,忽然紧张起来了,霍然坐起,强压着声音道:“她不会是还跟梅祖芳有来往?这是要悄悄跟他会面吧!”

周雪桐淡然道:“从我们的窗户就可以看到她,要不要看一看?”

“要!”梁薇掀开被子跳下床,走了过去。

周雪桐便也直起身,伸手要开窗前转头问:“这是不是在窥探人家**?”

梁薇笑骂道:“你呀,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我们这是在帮一个误入歧途的姑娘回到正轨呢,功德无量,快看看!”

周雪桐满意地笑笑,这才轻轻将窗子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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