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为念不以为意,道一声“听闻他们住在青园”,一拂袖走向门外。////周雪桐听到开门声才想到应该阻止他,转身追着他走出去。可是她眼前的李为念,好似一片白云一直在飘,她只是跟着却无意追上。一路走到客栈之外,阳光陡然一亮,她眼睛一酸,连忙以手覆面挡了一挡。待她移开手去看时,李为念已经坐进了马车之内,自车窗向她道:“不妨去看一看,说不定我猜中了!”然后车窗帘放下,他那张白皙的面孔终于从周雪桐面前消失了。
他的面孔是消失了,可是话语全在她脑中回响。
梁苰和梁芸,他们住在青园……
她立在那里,在心中劝自己不要想这些,根本没有必要理会梁苰跟谁如何,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转动身体。自己跟自己僵持了许久,转而开始向自己妥协,心想走近青园三里以内,听一听便好……
到了三里以内,她又告诉自己,青园本就很大,应该再走近一些……
最后,她来到他们窗下。
天气寒冷,窗子自然是紧闭着的,她听到里面有棋子落于棋盘之声,心想既然只是下棋,我看一看又不打紧!于是轻轻划破糊窗子的绢纱,将眼睛凑过去一看,只见梁芸与梁苰果然正在下棋。
室内以炭火烘得甚是温暖,大约是因为有梁苰在,梁芸竟然没有点什么香料,只是在火盆上面撒一点香料,压一压碳气罢了。
室内温香淡淡,两人坐在一张铺了白狐皮的榻上,当中放一张矮几,棋盘就在几上。梁芸应该是刚洗过头发,只用一根簪子松松绾着,身上的衣服也很是随意,指间夹着一枚白子正托腮沉思。梁苰含笑望着她,等了许久,敲一敲棋盘,示意她该落子了。梁芸把头歪了两歪,不情不愿地放下棋子,梁苰“哈哈”一笑,放下一枚黑子道:“这样你还不认输……”
梁芸“哎呀”一声,便要伸手捡回方才放下的白子。梁苰在她手背上拍一下道:“不许悔棋!”
梁芸向他笑道:“好哥哥,你让我一让……”
梁苰道:“已让你三让了,还要悔棋?再不能让了!”手托着梁芸的手送回去。
梁芸嗔视着他道:“你不让我,我便不陪你下棋了。总是输,还不如去睡一觉!”
梁苰瞧着她撒娇的样子,一阵笑,央求道:“好歹下完这一局?”
梁芸一扭头,笑问:“那这一子,你肯不肯让我?”
梁苰笑道:“这一子让过,你再落败势,我还要让……既然如此,不如换你执黑子,如今黑子这胜面全算你的?”
梁芸听了甚喜,道声“这主意好”伸手要拿梁苰那边的黑子罐。////梁苰又在她手上拍一下道:“不知羞,居然当真!”
梁芸见拿不过来,便起身走到他身边推他道:“你说要换,现在又不要换,那是你不知羞!我们换一下座位,你坐那边!”
梁苰也不动,拉住她的手道:“来,你坐下……”
梁芸以为他要换位子了,便依着他坐了下来,又推他要他快过到那边去。梁苰也不动,伸手去捏她的脸道:“让我瞧瞧,你这脸皮有多厚……”
梁芸嘻嘻笑着以手遮挡,将头后仰。她的头发深厚,一枝簪子不容易绾得牢固,身子这一歪整个发髻便自脑后散了下来。好在梁苰眼疾手快,又身手了得,一伸手将玉簪接住,玉簪才没有跌到地上。
他拿到玉簪,面有得色,笑吟吟地望着梁芸。梁芸埋怨道:“若跌碎了,全要怪你!”其实地上铺了极厚的地毯,就算是真跌下去,也不至于跌碎。她理一下头发,伸出手要将簪子拿回来。
梁苰将手一闪躲开,温柔地道:“那我帮你把头发绾起来,你不要再怪我了,好不好?”
梁芸眨一眨眼,将身子一扭道:“勿要太紧了,头发还没有干透呢……”
“你的头发太厚太密,总不容易干……”说着双手拢起她一头乌黑长发,好似掬起一泓清水,动作颇为娴熟。她的头发柔滑如水,散发着清香,他不禁将凑过去一嗅道:“好香啊……”
梁芸得意地道:“那当然……”将头偏转过去,笑问:“你猜我用了什么,才会这么香么?”
梁苰便凑得更近一些细细闻去。
梁芸满面期待,而后又问:“闻出来了吗?”
梁苰笑而不语,却在她头发上吻了一下。
梁芸脸一红,伸手夺过头发道:“你真是……”
梁苰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在她额上一吻,反问:“我真是什么?”
再往后他们说的话,周雪桐已听不清了,她脑中从他在她头发上吻那一下开始,轰地一声,便空白一片。立在那里,任由冰冷的空气侵袭着她的背,从室内来的香暖之气又烘得她面上作烧,一个身体同时陷进了两种极端。她怔怔地看着他们嬉闹、亲吻,倒还真想知道,他到底会先月兑她的鞋子还是衣衫?
看到梁芸袒露香肩之时,她点一点头,转身离去,缓缓走了几步,忽然想到——梁芸本就只是趿了鞋子,所以不用月兑,可以不算!
然后,忽然之间她又可以听到声音了,他们的娇声蜜语如利剑一般冲进她耳中,她脑中一阵剧痛,捂住耳朵纵身一跃,迅速离开青园。她茫然奔跑了许久,早已离他们有三里之远,可是耳中还有回响。
她无法忍受,剧烈的酸楚之味简直要将她的心烧坏。她也分辨不清路径,只是捂着耳朵一直走。走到哪里,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隐隐听到有人喊“雪桐,是你吗?”她登时大怒,尖声喊:“你早就跟她有苟且之事,不要再理我!”
那人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连声喊:“雪桐,雪桐!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了?”
她失声痛哭道:“你还关心我……你还在簪子上刻我的名字……你这个伪君子!你也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我以为只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雪桐,你为什么哭?!你怎么了!”
她听到说话的人奔了过来,一心想要避开这个声音,慌乱地转头四顾,见有一泓清水,想也不想便跳了进去。水没过她的头顶,冰冷透进她的骨头里,她才觉得整个世界平静了下来……
那人大惊,急奔过来探手入水,抓了她的手臂。周雪桐好似失了灵魂一般,任由他将自己从水中拉出去。她来到岸上,睁眼一看,原来是郭川泽!
她用朦胧的双眼盯着他的脸,他冷峻的剑眉星眸间笼罩着疑惑与心疼……
她从他漆黑幽深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的头发,苍白的脸上,饱满的嘴唇是胭脂也无法遮掩的青紫色……
她自己看着,也觉自己好可怜!她知道郭川泽一定更觉自己可怜,比一只无家可归,在寒冬的风里瑟瑟发抖的小猫更可怜……
她自己他有多爱自己,这份爱绝对不像梁苰的那般令人担忧、怀疑……她潸然泪下,将头歪进他的怀里。
在扬州时,郭川泽故意说出刘雅正的事,就是想试一试,仙岛一行,周雪桐的心意有没有改变一点。待到她躲着他悄然离开,他知道,周雪桐还是往日那个热衷于揭穿阴谋的女子,独来独往也不肯依赖他半点。他本来想不管,可是到底还是不住暗中找她。来到凤尾城,想到她也许会来家中看一看,便来到了西山——也被称为寒梅山——在寒梅山庄之内没有找到她,反而在外面遇到她。
郭川泽眼睛一转,打量她一下,也不多言,月兑了外衣将她包住,打横抱了起来,往前走着道:“好在你父亲不在,我抱着你从偏门进去……”
周雪桐听说,展目向四周一望,才知道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回走到了寒梅山。郭川泽抱着她避开众人,悄悄来到她的房间。
周雪桐之父是寒梅剑派掌门,这里自然应该是她的家,这个房间她虽然不常住,也有侍女天天打扫。侍女刚打扫完出来,迎头便碰上郭川泽抱着一个混身水湿的姑娘进来,倒吓了一跳。
郭川泽吩咐道:“煮碗姜汤,拿身干净衣服,要快,不要告诉别人小姐回来了!”
侍女这才知,他怀中抱着的姑娘是自家小姐。她素知自家小姐脾气古怪,吩咐什么照做便是,从来也不多言。近来天气寒冷,姜汤乃是常备之物,便去盛了一大碗进来,又拿出一套衣物打了盆热水,放了条干净毛巾,便退了出去。
郭川泽把毛巾递给她道:“你先把衣服换了吧!”
周雪桐也不接毛巾,只是呆呆地望着他。郭川泽见她头发上还在滴水,脸上冷得泛紫,只得将毛巾用热水浸了拧干,帮她擦一擦脸上的水。他从来没有这般服侍过谁,动作甚是笨拙,但见周雪桐的脸在温热的毛巾下有所好转,他心中大慰,舒了一口气。
他便又道:“你还是先把湿衣服换了吧……”
周雪桐却盈盈一笑,伸手拔下头上玉簪道:“帮我把头发擦干……”
郭川泽见她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散落下来,堆在肩头,模样甚是娇媚,连忙扭过头不去看,将毛巾投入热水盆中道:“你自己擦吧……”然后要站起来离开。
周雪桐却一伸手拉往他的衣领道:“我知道我的头发生得不如梁芸的好……是不是也不好闻,不够香……所以你不愿意?”
郭川泽大吃一惊,转头望着她问:“你怎么了?”
“帮我头发擦干……”周雪桐柔柔地道。
郭川泽只得伸手进水盆,又将毛巾捞出拧一拧,去擦她的头发,眼睛却避开她不去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