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薇虽不明白,却也知周雪桐不是凡人,眼珠子一滚,几百个主意就到心头了,这一件事她肯定已有打算。只是这打算是什么,那时那刻只有雪桐一人知道。
雪桐走到暖阁里,脸色就变了,垂眉顺眼,满是悲色,跪下道:“雪桐见过太后,太后吉祥……”
太后瞥她一眼,既不说让她起来,也不说话。雪桐就一直那么跪着,动也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太后才冷冷地道:“雪桐啊……怎么过来了?”
雪桐便道:“昨天太后吩咐的事,今日雪桐已有了主意。”
太后一时间倒忘了昨天吩咐过她什么事,“哦”了一声,问:“你有了什么主意?”
“雪桐其实是见过李尚荣李姑娘的。李姑娘肤色偏黑,乃是天生,然而若要变得白皙也不是难事……”
太后这才想起这件事来,听她说不是难事,心内亦有一些欢喜。但是想到她掌掴梁芸的事,心内仍是生气,抬眼盯她一眼,也不应声。
周雪桐也偷偷望她一眼,继续道:“雪桐与李姑娘也算熟识了。不知太后知不知道,李姑娘曾经害过天花,身上留了不少疤痕,现在皮肤却一点瑕疵也无,就是因为用了‘百花露’的缘故……”
“百花露?”听到这三个字,太后不由得问出口,“百花露不是早已没了吗?”
周雪桐暗暗一笑,面上却不露痕迹,回道:“只有那么一点,家祖父本是想留着,只当是一点念头……”
“那怎么又给了荣儿?”太后心内惊奇,“莫不是你爷爷他见了荣儿……”
“家祖父未曾见过李姑娘。他老人家之所以肯给,乃是素节公主宅心仁厚,李姑娘为人又极讨人喜欢,素节公主为了她去向祖父他老人家请求。家祖父被素节公主的善心打动,便将‘百花露’给了她。”周雪桐一面说着,一面暗暗观察太后神情的变化。
雪桐是天下第一气人的孙女,气人的功夫第一,而之后如何“解气”的功夫,只怕也是天下第一。太后宠爱梁薇和李尚荣已是人尽皆知的事,直接夸老人家不如夸她喜欢的人有效。
果然,太后脸上渐渐浮上一丝喜色,向她瞥一眼道:“你起来吧……”
周雪桐却不肯起来,反而伏子道:“雪桐不敢!”
太后倒诧异了,冷笑道:“还有你不敢的事?”
周雪桐泣道:“雪桐有罪,还请太后责罚!”
太后盯她一眼,怒声道:“你何罪之有?”
“雪桐一时……一时鲁莽,胆大包天,竟然……竟然……”她话没有说完,已悲伤地哭了起来。////
太后听她哭得那样伤心,反倒不好说什么,叹一声道:“这会儿知道怕了?当初是谁借你的胆子?”
雪桐缓缓抬起头,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又是不甘又是羞愧。她一副犹豫来去的神情,最后终于道:“太后……雪桐自小受太后疼爱,事到如今,也不敢隐瞒……雪桐一腔痴心妄想,终究落了空,所以、所以才……”说到这里,又怔怔地留下泪来。
太后见她哭成这样,也觉得可怜,便劝道:“你的心思哀家岂会不明白,以你的家世、相貌,与苰儿也确实是天生一对。只是,你的性情……”
“雪桐明白!”周雪桐仰起脸,柔弱若却又坚韧地道,“雪桐不配伺候太子殿下……”
“哀家不是说你不配……你若是愿意,让苰儿立你为侧妃又有何难?”
雪桐心内自然是一百个不屑,可是面上却要表现得无比谦逊,低声道:“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别的不论,性情温顺才是第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雪桐今生是没这个福分了……”
太后听了这话,暗暗在心中舒一口气,又道:“你起来吧,过来哀家这里。”
周雪桐这才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太后面前。太后拉她坐下,看她满脸的泪痕,心里的怒气早已没了,叫人打水给她洗了脸。
待她洗了脸,太后又温声问:“你同荣儿早就认识?那她之前都经历过什么,哀家总觉得她话太少了些,对什么事都不大在意似的……”
这话问得在周雪桐意料之中,她便勉强一笑道:“在雪桐看来,李姑娘她天性单纯,很是善良。雪桐从前不懂事,还跟她起过争执,她功夫不弱,飒爽英姿,令人倾倒……”在太后心目中,李尚荣就是秋以桐的转世,从前的秋以桐乃是于江湖上行走的女侠,周雪桐特意说到李尚荣的英姿,当然会让太后更加相信李尚荣乃是秋以桐转世的事。
果然,太后暗暗点了点头,又疑惑地问:“按道理说,她应该见多识广,一副侠义心肠,又怎么整天怯生生地?”
周雪桐道:“雪桐也觉得奇怪。太后也知道雪桐的脾气,既然有了这点疑惑,就要去弄个明白。所以……”
“怎么回事?”太后关切地问。
“原来……李姑娘她有一个义兄……”
“哦,这个哀家也知道!说到这里,还要再夸素节一句,她帮过人家妹妹又帮人家哥哥,特地来宫中向皇帝求了紫人参回去,竟助荣儿的哥哥起死回生!”
周雪桐笑着点点头,又发愁地长叹道:“李姑娘的这个哥哥李公子,当真是一位奇人!他自小生有奇病,竟有三十年的时光卧床不起,唯有李姑娘陪着她!太后想,若是李姑娘一出生,就整天陪着一个病人,她的性情又能开朗到哪里去?而且,这位李公子实在心机深重,又只有李姑娘这一个心地单纯善良的人肯陪着他,他自然害怕失去,有些将李姑娘控制于股掌之中的意思……”
太后听了大骇道:“雪桐你说明白些!”
周雪桐却叹了一声,想了想才又道:“依雪桐之见,李姑娘非常听李公子的话。李公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至于事情的对错,李姑娘也不懂得分辨似地……”
太后眉头越拧越紧,最后一掌拍在榻上,低声叹道:“姐姐曾经受的苦,此生还要再受?”
“太后?”周雪桐轻声唤她。
太后用发颤的双手拉着她的手颤声问:“雪桐,你还知道些什么……都快告诉哀家……”
周雪桐佯装不懂,反问:“太后怎么这样紧张?太后想知道什么,告诉雪桐,雪桐立刻去查……”
太后放开她,仰头望着头顶上的一盏灯笼,长叹一声道:“雪桐,你信不信这世上有鬼神,人有转世?”
周雪桐一脸肯定地道:“从前不信,但结实素节之后,也就信了!她天生能够御风而行,眼泪可以让枯木再生,这若不是仙子转世,又怎么解释呢?太后,为什么忽然说到这个?”
太后点着头道:“正是这个!所以哀家看到荣儿,就深信她是姐姐转世?”
周雪桐故作惊诧地道:“太后莫不指静隐淳淑皇后秋皇后?”
“正是……”太后感慨地道,“她的样貌跟姐姐几乎一模一样……”
“哎呀!”周雪桐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不成李姑娘真是秋皇后的转世?”
“雪桐,你莫不是也知道了些什么?”
周雪桐一副神秘又庄重的样子,点一下头道:“我也是在查李姑娘义兄的事时,查到一些关于秋皇后的事。虽然她们两人不可能有血亲联系,可冥冥之中,两个人联系真是千丝万缕……”
太后忙道:“雪桐,你快快细细地说给哀家!”
周雪桐一副又伤感又为难的样子,犹豫片刻才道:“太后问雪桐,雪桐不敢不讲,只是这些事情是要瞒着家祖父的。他若是知道,只怕是伤心的……”
太后急于知道,便道:“雪桐你放心,哀家心里有数。”
周雪桐便将从李为念那里听来的,关于“一言为定”的故事讲了一遍。
她满怀阴谋地讲着,竟也引发出真心的同情来。
这个故事,真是一场折磨……
秋以桐与灵宗梁岑瑞本是自小相识,懵懂无知之时便许下结为夫妇的诺言,奈何第二次见面梁岑瑞就成了秋以桐的杀师仇人。
他只好欺骗她,化身为“黄七”与她相爱。
黄七身份被揭破之后,他便让梁岳瓘成为“黄七”替自己死去。他则再次转变身份,来到秋以桐身边……
秋以桐深爱“黄七”,却不知他一直在自己身边;而后来的梁岑瑞听她直言最爱“黄七”,却不敢告诉她自己就是……
“太后,原来自始至终他们都是一对,却只因一句谎言,换来无尽折磨……”
太后亦是听得叹息连连。
“依我看,灵宗若有来世,定然一分为二。一半是那个整天谎言,利用秋皇后的人;另一个,必然还是梁家之人,英明无双,才智过人……”
太后听得脸上一凛,转头望着周雪桐。雪桐连忙转口道:“是不是雪桐说错什么了?”
太后摇头道:“不是。哀家只是想到,你方才说荣儿的义兄是个心机极重之人……”
周雪桐忙道:“这只是雪桐的猜测!雪桐只是觉得李姑娘是个极为单纯之人,她谁的话也不爱听,却对李公子言听计从、千依百顺,这位李公子若不是有些手段,又怎么会……”
太后想了想道:“哀家听荣儿说过,她与兄长自小相依为命,她会听他的,那是自然而然的事……”
周雪桐听了,暗在心里道,怎么还挑拨不成了!不过,也不必就说这一条,反正李为念小辫子多了,停顿了一会儿又道:“雪桐也是这么想的……但也有别的原因,会让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千依百顺的……”说到这里,周雪桐低下头去。
太后听了这话,又回想到荣儿平日里提到她哥哥时的态度,自然一下子便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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