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通过这个梦,回到自己在z城租住的小屋里。她满心地渴望着见到坐在沙发上的竹猗猗,说自己后悔了,一开始就不该抱着逃避的想法躲在梦境里。
现实之中,无论如何她都忍过了刚知道真相的那三年,又何必回到最初,再受一遍凌迟之刑?
这么一件事,被她现实与梦境地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细细想来,她真的很气自己……
追溯原因,无非是一直以来,她的生活都太过平顺,从不曾遭受真正的打击。
得不到最爱的人,真的令她身心俱毁。
可是,她还没有倒下,还有站起来的可能……
所以,还是回去吧,回到现实之中,再劝告自己面对一切。
如何?
可是,她一睁眼还是看到架子床的暗红色的雕花漆柱子,便知还在梦境之中。她用手撑着床,坐起身来向四周一看,房间里的一切都精致而陌生,半个人影也不见。她便轻步走了出去,一推开门,一股清新冷洌的冷风扑面而来。梁薇倒不觉得冷,甚至喜欢这种昏迷之后的冷冽。
绿竹在风中轻轻飘摇着,白色碎石铺就路面令人一见之下,好似是雪落满庭。这是李为念之前带她来看过的那个庭院;她娘亲生活过的庭院;也是她梦境里,李公子一直等待竹猗猗的庭院……
她站了一会儿,子靖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门口。
四目相望,一时间彼此怔住了,一会儿子靖才眼中一闪,满脸是笑地道:“英姿,你醒了?”
梁薇看他的脸部轮廓越发英郎,眼睛好似美酒一样,梁薇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便也醉了,腾云驾雾似地一点头道:“对啊,我醒来了……姐姐呢?”
“她给你煎药呢!”
梁薇回想起昨天饮下的那一碗苦药,连忙摇头道:“我不要喝药了,老实吃顿早饭的好。”
子靖看她,像是看到天仙一样,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没有不对,更没有不好的。他顶没有骨气地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咱们快去吃早饭!你洗脸没,我去给你端洗脸水……”说着,真的转头要走。
梁薇连忙拉住他,笑得道:“你一个男子汉,我不要你做这些事,我自己去就好了。”
子靖觉得这样也好,便跟她一起去小厨房。药还在煎着,白色的热气“咕噜、咕噜”地从黑色的药罐里升腾出来。端绮在一旁守望着,一头青丝只用一枝玉簪简单一绾,未施粉黛的脸显得晶莹剔透,隔着热气看过去,好似晨曦中的盈盈出水的连花。
看到梁薇进来,她只是抬了一下眼,便依然盯着那罐子药道:“你醒了?看起来气色不错,还好吧?”
梁薇一下子想到昨天看到的人头,脸上一白,勉强一笑道:“我很好啊,这里很安静,一晚上都睡得很好。”
子靖在旁笑道:“这是姐姐特地嘱咐过了,怕他们见了你,你拘束他们也拘束,所以让他们都不进这个院子里,就只有我们可以来。”
听说端绮如此细心,梁薇转眼向她一眼,也正好看了过来。姐妹两个相视之下,都露出一个苦笑,此中意味,都心照不宣——身份变了,还真是不自由!
旁边的大锅里烧了一大锅热水,梁薇便自己动手舀了水,一边洗漱,一边跟两人搭话。
“昨天你为什么会昏倒?”子靖倒想知道其中究竟。
梁薇想了想道:“我被郭川泽给气坏了,所以一气之下就昏倒了!”
端绮柔和却又满是疑惑的眼睛望了过来,子靖直接,开口便问:“那么之前的李公子,到底在掩饰什么?我们虽然不知道究竟,也能够看出,郭大哥本来是针对李公子的……”他口口声声称李为念为“李公子”,却称郭川泽为“郭大哥”,孰亲孰疏,显而易见!
眼前一团黑,猛然一滚,梁薇胸中一堵,怔怔地道:“没什么……没什么……”怕他们追问个不停,连忙洗脸。
洗完了脸,三个人就在厨房里,简单地吃了一些早餐。之后,端绮将药滤好了,端给梁薇让她趁热喝。子靖便道:“英姿妹刚才说,她不要喝了……”
梁薇想到端绮一大早便开始煎药了,便道:“我怎么不要喝?我虽然好了,多喝一碗,多多安定一下心神就好了!”
那药端绮早已滤好,一顿饭工夫已放到温热,梁薇便端起来一口气喝完。
喝完了药,端绮便道:“现在,脸也洗了,饭也吃了,药也喝了,我要说一件堵心的事了……”
梁薇吓了一跳,以为她要说昨天与李为念相见的事,便怯怯地道:“什么堵心的事?”
“皇上传了口谕,说是准许你自由出入宫门,可不是让你整日不归……”
梁薇想到自己已有两晚没有回去,便长叹一声道:“那我一会儿就早点回去看一看他……”
子靖听说,心内好生不舍,可是也不能阻拦他们父女相见,所以也不吱气。端绮冰雪聪明,自然将子靖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早饭之后,童千姿和桑彪都过来跟梁薇说话,梁薇说自己一定要回去一趟,问他们愿不愿意一起,两个人都连忙摇头,说京城热闹有趣,跑到皇宫里太没意思了!
端绮便让子靖跟她一起,还送他们兄妹自大门出去,自己转身回去,剩下两人默默无语,唯有向前走着,又走着……
两人都明白端绮的意思,当然不会让子靖跟梁薇去皇宫,不过是为了给两人机会,现说一些没有说完的事。
“那天的我说的那些话……”子靖终于开口。
“子靖……”梁薇怕她提及,连忙打断。
“英姿妹……”子靖越发不安,“我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
梁薇看他一眼,心内好生不忍,摇头道:“我没有不高兴,听到那些话,我欢喜得很……”说到后面,她语带哽咽。
子靖慌忙道:“英姿妹,你到底是怎么了?”这话说得有些急了,显得后面还有许多的话,仿佛都在说,你喜不喜欢我,给句痛快话,何必这么吊人胃口。
梁薇也嫌恶起自己来,便道:“子靖……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可不可以容我想一想……”
子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让她这样为难,心疼她,可是也不想放弃“想一想”带来的希望……
又走了几步,梁薇垂头看到手上的戒指,一阵心酸,便抬起手来给子靖看,流着泪道:“子靖,在那一世,我没有得到这枚戒指。”
“这是为什么?”子靖不解地道,“不喜欢这枚戒指吗?”
梁薇道:“我喜欢,可是你没有送给我。”
子靖道:“你若喜欢,一定会送给你!”
他的语气坚定无比,目光坦然无邪,梁薇不忍心说下去,便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但愿如此……”
说完了这句,梁薇足下一点,便如一团云,飘然升入高空。她御风而行,一路回到皇宫,见到梁清思自然少不撒娇说好话,好让他不再计较自己两日不归宫之事。
不过,这一回去,再出宫却也难了。
很快就是腊月二十九,群臣要进宫朝贺,梁清思照例要留周潜光等人留在宫中,举行夜宴,要梁薇一定要出席。
太后也有一段时间不见李尚荣,这个场合有周潜光在,太后也急于让周潜光见一见这个与秋以桐生得奇像的女子。无奈荣儿怎么样也不肯进宫,太后想到荣儿还有一个哥哥,一直也不曾见上一面,既然请不来荣儿,便让他代妹出席,也好见一见。
梁薇听说了这件事,倒想知道李为念到底会不会来。
不过她随便一推测,也觉得李为念一定会来。
太后先请荣儿,荣儿不来才又请的李为念,李为念若知道轻重,知道太后请他已是天大的荣耀,他若再不去,只怕会触犯太后。
有周潜光还有李为念出席这个宴会,梁薇自然万分注重。腊月二十九早起,她便开始选衣、梳妆了。
这天的阳光也颇好,梁薇为了气色好,故意睡得久一些。对镜梳妆时,太阳的光已透过窗纸照了进来。明亮的光线下,梁薇对镜一看,大是失望,只觉得自己眼皮浮肿,面色苍白,嘴上只是一层浅粉色,哪里来的好气色!
她便让宫女认真地给化妆,务必要化得气色红润有光泽,却一定要显得自然。一边有宫女给她敷粉,一边又有宫女将新做的衣服一件件展开给她看,让她挑选。
梁薇最终选中一身紫红色的银暗纹锦服,暗纹大眼一看是不出的,只如纯正的紫红色的,不过正是靠着这暗纹与上乘的料子,令衣服上一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沉稳贵气的华光流传。
终于到了晚间,梁薇便缓缓来到长乐殿。小年之后,宫中夜夜灯火通明、花团锦簇,极尽铺张之能事。
到了这一晚,没想到这铺张竟还能翻到一个新高度!
大冬天里,鲜花难得,在温室里培育出的新鲜花朵,也不知要耗费多少炭火、人力,平日里都只给皇上、皇后、太后,还有一些得宠的妃子宫里送一些,今日却摆在廊下,装点着长乐殿。
梁薇一到宴会上就先找了起来,周潜光那一头白发到哪里都是耀眼的,梁薇一眼便看到了。他和陈广生同席而坐,两人的位置仅在皇上之下,与皇后、太后几乎不分彼此。
周雪桐、郭湘婷还有郭家兄弟就坐陪伴在两位老人家身边。
郭岸行见到梁薇,便在她身旁一阵找,凑个空便问:“竹姑娘他们不来吗?”
梁薇微笑道:“他们嫌拘束,并没有来。”见郭岸行眼中有失望之色,抿嘴一笑道:“你想见她还不容易,又何必急于一时!”后面这句话,她故意提高了声音,果然被太后听得清清楚楚。
这位爱操心的老人家便问:“岸行想见谁?”
郭岸行一脸焦急,使眼色向梁薇求饶。梁薇偏偏要说:“自然是竹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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