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音量稍低,周遭又尽是愉快谈话声,为了让她听见他的声音,他说话时脸庞微微倾向她。
“你能想开,当然很好啊。”
用词令他莞尔。“我本来就没想不开”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其实转个念,就会好过一点。”
林宥箴不知不觉也将身子朝他方一侧。“我爸外遇时,我妈很难过,有好几个晩上,她都一个人躲在房间喝酒,我记得有一晚,我起来上厕所,经过她房门口时,听到她在吐,我跑进她房间一看,她抱着马桶哭,旁边有一把美工刀,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害怕,心里感觉她要丢下我了。我抱着我妈哭,问她是不是不要我了。也许就是那句话让她清醒,她反抱住我,大哭一场,嘴里直嚷着对不起,隔天,她签了离婚协议书,跟我爸办好手续,就带我回她娘家了。”
她笑了笑,继续她的故事:“我妈本来就是学美容的,后来她去考证照,自己开了家家庭式的护肤美容,很多婆婆妈妈都喜欢找她做脸,她后来也交了个男朋友,现在很快乐呢,你看只是一个转念而已,就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了”
之前听她提过她双亲离异,但不知背后还有这么个故事;她总是带着有点甜的笑容,似平不太有烦恼,所以他曾经以为她应该是在健全家庭中长大的。
“你是你母亲的福星?”他含笑回。
“不是啦。”她睑腮浮暖,道:“也是她自己想通,我只是刚好在那个时间点出现而已”
她脸上两抹薄红,看着可爱,他不禁开口,“你皮肤很好,是因为你有个美容师妈妈的关系?”
“有、有好吗?”心跳莫名快了,她双手模上脸颊,只觉得有些热。“她常煮一些薏仁水,还是红豆水那些给我喝是真的。还有夏天吃完西瓜,她会把——”
“咳!我说…两位。”对座黄柏毅重咳了声。
至此,才发现原有的喧唑声不见。林宥箴慢慢看过去,大家的目光均落在她与身侧男人身上,她有点不好意思。
“人家服务生要点餐了,你们两个聊不停,喊了两声也没听见。是在讲什么讲得这么忘我?”黄柏毅一脸八卦
“聊怎么保养皮肤”傅远新面上波澜不兴。
黄柏毅嗤一声,表情暧昧。“最好是。”
“我觉得你们两个好像有点怪。”律师学姐精明的目光扫了过来。“恋爱?”
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实在太多,林宥箴睑腮一热,摇首道:“不是。真的是聊皮肤保养,因为我妈妈是美容师。”
美容话题勾起了女士们的兴趣。“美容师?那你很懂得保养吧?”
她腼腆地笑,“我没什么保养,回家就累了,只想睡觉。”
“也是。像我昨晩开羁押庭,漏夜讯问,祾晨一点多才结束。”
“什么案子?”另一人好奇
“就出借护照给撞死人的…”
见自己不再是目标,林宥箴松了口气;她偷偷觑向左侧,他正在向服务生点餐。刚才学姐说出恋爱两字时,他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应?
“你附餐饮料要什么?”傅远新忽然偏过脸看她。
她回神,讷讷说:“我还没点餐。”
“帮你点了。”他指着菜单上照片。“芦笋熏鲑鱼贪面,对吗?”
“你怎么知道?”
“刚刚看你翻菜单时,在这页和后一页的来回看了几次,后来停在这页,我想你应该是想吃这个。”他微微笑着。“如果我误会,没关系,可以改”
“没误会,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菜单上的照片,我就突然想吃熏鲑鱼。”她翻至后头附餐饮料,看了会,说:“拿铁去冰。”
傅远新把两本菜单递给服务生。“饮料都是拿铁去冰,谢谢。”
他回过身时,她正捧着水杯喝水,一口接—口。她眉目温软,看上去秀秀气气的,身旁的谈话声也不影响她,似能自得其乐。她方才稍提了她的家庭,是否因为双亲离异,已习惯了独自?
“你爸妈只有你这个女儿?”
“嗯。”她放下水杯,对着他点头,菱唇因水的滋润显得娇艳欲滴。“我问过我妈,为什么只生我,她说因为她和我爸常吵架,感情不好,当然也就不会想再生个孩子。”
他噙着淡笑,问道:“你一个人,没兄弟姊妹作伴,小时候时常一个人待在家吧?”
“对啊,后来我跟妈妈回外婆家住,虽然外公外婆疼我,不过毕竟是长辈,也不可能跟我玩在一起,我还是时常一个人,大概是这样,所以我喜欢热闹,但偏偏我还满享受一个人的感觉”她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矛盾。
他盯着她秀气眉眼,只觉得愈看愈顺眼,月兑口问:“一直都是一个人?”
林宥箴愣一下,怔怔看他。学长什么意思?是在问她的感情吗?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张子洁风尘仆仆,身上一袭灰色套装窄裙,优雅干练。她拉开黄柏榖身侧椅子,随口:“这里可以坐人吧?”
“可以啊,不然要坐阿飘吗?”黄柏毅看了她一眼。“是说,你怎么会来?我好像没看见你报名”
“子洁昨天才打电话,我帮她留个位子。”主办人代答
“子洁学姐要是早点到,就不会错过今天最劲爆的话题了。开口说话的是名苏姓律师,林宥箴记得对方只大自己一届,说话一向直接。
“什么话题?”张子洁目光悄悄从对座男人身上挪回。他不看她…
“远新学长的桃花啊。你没听说吗?他承办一个窃案,被告爱上他,还写信告白,对方长得超漂亮。”
看了对座男人一眼,他面无表情,端着水杯喝水。“那很好啊,那位小姐眼光真好
“是啊,我也觉得那位小姐眼光好,但是很奇怪,就是有人不晓得珍惜远新学长这么好的男人,还要劈腿自己公司的男同事。苏律师挑衅意味浓厚,睁着一双眠妆艳丽的大眼看着对方。
她话一出口,热络的气氛陡然一沉,旁人拉着苏律师衣袖,让她少说,她无畏,扬声道:“为什么不能讲?之前几次他们两个没来聚会时,大家不是聊得很愤慨,直骂张子洁不该,但她现在现场了,就不能说?她做错事,我们就该让她知道她错过什么,不是吗?还是我们只能指责被告不对,对干自己人犯错,就要无视?”
“小苏,难得一次聚会,不用把场面搞得这么僵,这样饭怎么吃得下去?”
稍有年纪的法官学长开口劝说。
“就是难得聚会,才要说给她听嘛。她先跟别人暧昧不清,然后发现对方不好,现在又要回头来找远新学长吗?苏律师不以为忤,又道:“别人家的感情本来就跟我无关,我就是有听说她想挽回,才看不过去。今天突然出现不就是因为想来试试看能不能遇上远新学长吗?只是很可惜,我看远新学长对宥箴非常好,还是趁早死心吧。为了她一个人的劈腿,搞得这几次聚会都有点不一样,很烦”
气氛直的很僵,自己又被提到,林宥箴只能尴尬地低垂眼帘。
“这样吧。”傅远新忽然起身,道:“我没想过我自己个人的感情事会是影响大家用餐气氛,实在抱歉。我以开水敬各位,跟各位赔不是。”他握起水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
“我想起来我跟宥箴还有个案子要讨论,先走了,下次找个时间,我请大家吃饭。”他疏淡地笑,拉开座椅,然后看着林宥箴。“走吧。”
他话都这样说了,她只能起身,与众人微微额首,才跟上他。
走到柜台结帐,请服务生将餐点打包,拎着一袋餐盒走出餐厅时,才发觉走在身侧的她安静地注视着他。“怎么了?”他停步,微微一笑。
“你不是说不想因为学姐的关系,和大家断了感情?”
傅远新单手滑进裤袋,仰首对着夜幕,半晌时间没说话,静了一瞬,才噙着笑容看她。“你就当作我修养不够吧。”
她笑开。“刚刚气氛真的很僵,也很尴尬,我不知道小苏学姐这么呛。”
“别看她这样,她口才犀利,听说到目前为止,她打官司还未吃讨败仗。”他迈开腿大步走着,速度却放缓。
“虽然说这样离开有点不太礼貌,不过继续待着,也是觉得有点奇怪。”
她右肩上挂着侧肩包,两手轻轻抓着包包背带。
“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不自在。”他看着路面说话。“我跟张子洁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不该把你扯进来说,那完全是两回事。我与她是真的分手,跟我会不会再喜欢上谁、会不会再和谁交往没有关系。”
林宥箴跟着他,慢慢走着,看着地上两人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几乎要融成一块的身影,心里有点异样,感觉与他之间好像很亲密似的。
“找地方坐下来,把晚餐吃了好吗?”他问。
“好。刚刚过来时,好像看到前面有个公园。”
“你怎么知道我也是想去那个公园?”他侧首对着她笑,眼里有路灴错落的光华,这样的眼神,有令人为他沉陷的魅力。
她转开目光,说:“总不好拿到便利商店里面吃。”
“也是可以,脸皮够厚的话;不过,我确实没办法那样做。”
她抿着嘴笑,与他走至那处小鲍园。他吹了吹长椅上几片蔤落叶,确定椅子干净了,才开口要她坐。“抱歉,让你跟着我在外面吹风、喂蚊子”
“没关系啊,第一次在公园吃义式料理其实很新鲜,就当作……”她看着他,露出甜笑。“当作在路边吃大肠面线。”
“为什么大肠面线要在路边吃?”他打开色拉餐盒,递给她。
“噫,学长不知道阿宗面线吗?”
“不知道,难道你说的那一家是站着吃?”他把面包、浓汤等,每个餐盒打了开,摆在两人之间。
“对啊,在西门町。大学时,常跟同学去吃。你没吃过吗?”
“没有。”他笑了一下。“我不大喜欢像西门町那种太热闹的地方。”
“学长是台北人吗?”
“我云林人。”他递了双免洗筷给她。“服务生说他们的免洗餐具只有这个,没有叉子。
“第—次用筷子吃色拉,也满有趣的。”她接过筷子,吃了一口时蔬。
“我以为你是台北人,原来是云林。”
“知道北港妈祖庙吗?”
“知道,过年都会去拜拜。我记得以前跟外公外婆去拜拜时,他们会带我去吃鸭肉饭;大学时也跟同学去吃过,排队排好久,我就想,不就是鸭肉饭吗?但还是跟着大家排队。”
“是转角那—间吗?”他看她一眼,以纸碗就口,喝着浓汤。
“对。那边好多都卖鸭肉饭,不过还有兼卖什么蚵仔煎还是炒饭炒面的,就转角那一间只纯卖鸭肉,生意好好。”
“你喜欢鸭肉饭?”他棒着汤碗,含着笑意看她。
“也没有。但是去到那里,好像就一定要吃上一鸭肉饭,才算到过北港似的;回家前还要顺便打包花生、蚕豆或是麻油,就好像去台东要吃释迦、去屏东要吃黑珍珠莲雾—样”
“我家在妈祖庙旁。我爸妈卖糕饼的,下次有下去,我带你去吃当地人喜欢的小吃。”这便昰他不喜欢太热闹的地点的原因,因为者家就在整日人潮不断的地理位置。
糕饼?想起妈祖庙煎那条街确实有多家卖饼的饼店。“是卖那种什么菠萝饼、卤肉饼、咖呷卤肉的那种糕饼店吗?
“是。店面就在庙前那条街,一楼店面,楼上住家。”
“我很喜欢吃咖哩卤肉口味的大饼,超好吃。没想到学长家是在卖大饼的。所以……”她瞄他一眼,笑说:“学长是糕饼王子。”
他嘴里咀嚼着食物,没应声,只看着她。她笑起来时,眼睛很漂亮,唇角会有两个小酒涡,看着很可爱。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啃着色拉里的玉米笋。
“会痛吗?”他忽回。
“你怎么知道?”今早醒来,刷牙时,感觉牙龈浮肿,有些不舒服。
“你早餐买粥吃,午餐看你白饭吃得很慢,菜只挑豆腐和蒸蛋,我想你大概又上火了。”
她意外他的心细,笑了一下,“真的要去看牙医,洗个牙了。”
林宥箴端起餐盒,先吃口宽面,是比她吃过的意大利面条稍软许多;心里不禁想,这个男人似平真的对她特别好。犹豫几秒,她回:“你…真的没想过再给学姐一次机会吗?”
“然后再让她劈腿,再次伤害?”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眨眨眼,才说:“或许她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不一定会再犯错啊。”
傅远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放下餐盒,看着未知处,稍久的静默后,才听他开口:“你感觉不到吗?”
“……啊?”她半张檀口,有些莫名
他笑一下,慢慢转过脸来看着她,低声道:“我对你印象很好,与你谈话感觉也很好,我想,我们顺其自然下去?”
“啊?”她反应不过来,睁大眼
“还是,你有对象了?”
“没有!这次她应得迅速,显得迫不及待,慢了几秒才想起自己的反应,不禁红了脸。
他为她真实的反应感到愉快。“那就好。”他推推她餐盒,轻促:“快吃。”
她偷觑他一眼,咬着芦笋,想着他说的顺其自然地下去,那么他们这样,是不是就是人说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