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值内勤关系,警方送案时间不一定,连带他的下班时间亦无法确定,舍不得让她等他下班,他今日上班便未开车接她,让她自行骑车,这样她也能在下班时间先行离开。
电梯门开,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朝宿舍走。他并不往自己的住处,而是将步停在她门前,他不迟疑,摁了电铃
中午和黄伯毅在餐厅用过饭,回办公室时她尚未归来,之后警方送来一名现行犯,他讲行复讯工作,再回办公室,听黄柏毅说人回来了,但下楼开庭去了。
几次擦身过,在傍晩才遇见她,她坐在桌后,低首忙着工作,并未与他有任何言语上与眼神上的交流。他不知道她看着乖静的外表下也有如此执拗的时候,可也无法怪她,因他与她关系不仅是同事,她自然介怀他的隐瞒。
久候不到她任何响应,他低眸一看,门缝处透出光亮。她明明在屋里。他抬手敲了敲门板。“宥箴,我知道你在”
等了一会,终等到她来开门。她穿着粉色紫点的及膝珊瑚绒睡裙,看着清秀可人,还有点可爱,可惜她小脸微沉。
“能进去坐会吗?”他眸光低垂,深深凝视。
林宥箴别开眼,退了步,让他进门。关了门,转身见他已在沙发坐下,他靠着椅背,似乎很疲倦,她心里有所怨怪、质疑,但终究舍不得他,倒了杯水递给他。
傅远新接过,在她收回手时,早一步握住她手腕,
她不说话,也不看他,抽回自己的手,只道,“我还有事要做。”话音落下,绕回书桌前。
“不能陪我一下吗?”他微扬声,看着她坐在桌前的背影。
她不说话,也不看他,他心里喟叹一声,问“你中午去哪里?”
“你放心,我不是跑去跟小弟通风报信。”林宥箴应了声,语音冷淡。
“宥箴,不要说气话,我只是怕你因为心情不好,没吃饭。他语声和缓,间道:“午餐和晩餐有吃吗?”
她不吭声,只盯着计算机屏幕
“我知道你生气,气我没有告诉你我在查你小弟的事,但是,你是他姊姊,我是侦办这个案件的检察官,站在这样的立场,我确实不能对你透露。”
“所以你不信任我对不对?”林宥箴转过身,看着他。“你是不是在想,万一让我知道你在查小弟,我会提醒他?”
这番话令他感到不可思议。“你是这样看我的?”
“之前司训时,有位老师提过一件事。他说有名法官私下经营色|情场所,后来被检举,办这个案子的检察官是这位法官的表哥,当时大家都知道他们在办的法官,就是指挥检察官的表弟,有人质疑那位检察官,所有的进度都会向他报告。同样的,就算我是博勋的姊姊又怎样?不代表我就会袒护他啊”
“我从未有过你会袒护他的想法”
“是吗?我现在回想,都会怀疑你是不是更早之前就猜到小弟是凶手,只是你苦无证据,所以才接近我,跟我试探小弟的一切。别怪我这么想。你知道我出门却不叫住我,反而开车在后面跟着我,明明看见我在翻你桌面上卷宗,你却不讲话,只站在我身后看我那些可笑的举止,就连我拍了照片你也没追回什么?”她神情有些受伤。“你明明知道我需要那三件案子的数据,却要装傻,你究竟把我定位在什么关系?情人?还是普通朋友?”
“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他坐在沙发上,隔着张茶几与她对望。
不是,他不是这样的人,可自己管不住嘴,因为他要办的是自己的亲弟弟,她慌、她乱、她失了分寸,她没了平日的理性,可这又能怪她吗?他们明明是男女朋友,他若信她,就不会对她隐瞒。
见她不说话,傅远新又道:“所以你以为,从头至尾是我在利用你?以感情做为诱饵,再从你口中套出我要的证据?你是这样想我的吗?”他深呼息,缓缓情绪,才道:“宥箴,你有听过小游说的话,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小弟曾在那三家电视公司待过,其余的都只是我的猜测。”
“至少,你该告诉我你怀疑小弟。”
“那么你呢?”他皱着眉,反问。
“我?”
“你不也是怀疑他吗?否则昨晚从他屋里出来时,你心情会那么差?你看到什么证据了是不是?你说给我听了?”他起身,朝她走去。
他单手撑在她椅背上,另一手捏住她下巴,俯视她。“没有。你隐瞒我,不让我知道你的发现,你甚至动我的卷证。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为难,你没有更有力的证据证明他是凶手,所以你也许希望有另一个真凶等着我去办,你可能也想过要劝他自首,刑期能少一点,但叉怕惊动他,反而让他跑了。你在犹豫是要告诉我,让我主动出击,还是先劝,让他自己出来认罪,我说得对不对”
对,她意外他对她的了解。她是如此犹豫,无论哪—个选择,似乎都对也都不对。让他主动出击,小弟要面对的可能是死刑,即使台湾已极少执行死刑,终究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被这么判,但劝小弟出面投案,他若逃了,将来会不会再有第四个、第五个死者?他已犯错,她就该帮助他及时回头才是。
“所以宥箴,对我公平一点。”他松开她,深深看她一眼。“很晚了,早点休息,明天一样送你上班。 ”
“不用麻烦了。”话一出口,立即垂了眼,心里无比懊悔。他一定以为她在赌气吧?她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傅远新只是一声叹息,转身离开。踏出她屋子前,他停步,背着她开口:“宥箴,并不全然是因为我是这三件案子的侦办人员才不告诉你。我知道你和你小弟感情好,我心里也不愿意凶手是他,我想你比我更不能接受吧,那么,我怎么忍心告诉你,他可能是凶手?你会有多难过?”
听见关门声,林宥箴动也未动,只维持原姿势,好半晌,才见她枱手抹了抹湿漉漉的脸。她吸了吸鼻子,难过得不能自已
学长,这样对你说话我也很后悔,你知不知道?
一整夜几乎没睡,也忘了自己究竟哭了多久,醒来时,后牙龈隐隐作痛。
林宥箴想,大概因为这两日的压力及不充足的睡眠,又再次引发了牙龈肿痛的旧毛病。
她顶着肿得连双眼皮全失了踪影的眼睛进办公室,一边小口小口吃着早餐,一边看着分案室稍早送进来的案件资料,一颗心却留意着另一侧那张办公桌的动向——已九点多了,他尚未进办公室。他今日并未轮值外勤,去哪了?
在这个工作环境,各有各的案件要办、要查,也有开不完的侦查庭,人不在办公室是常有之事,但与他关系更进一步后,他所有行程皆会让她知晓,像这样他不进办公室却不告知的情况,从交往开始至今还未发生过。是因为昨晩的不愉快,他收回这份体贴?他说她穿红色好看,她今日特地换上那件他看过的红色窄裙,希望能稍微讨好他,他明不明白她心思?
骑车过来的路上,她想着小弟的事、想着他的事,她想她要怎么面对他,她想他今日会以什么态度待她?他生气吗?对她失望吗?他会不会再也不理她?
神思不属地度过一个早上,用餐时间时,她在员工餐斤挑了几样菜,端着餐盘走至角落一个两人座的位上安静用餐。
牙龈肿胀厉害,即使挑软一点的菜了,仍吃得甚难受,她戳着豆腐,忽然就难过起来,她忆起第一次被他发现牙龈肿痛的情况,他盯着她的唇,问她爱吃糖?他下班找了水果店,拎着退火的椰子水给她……他温柔相待,体贴关怀,她却把这样的男朋友气得从她房里转身走,她真糟糕是不是?
有脚步声伴着谈话声靠近,听着像是柏毅学长的声音,抬首一看,黄柏毅端着餐盘走来,后面跟着他,他并未看他,是没发现她,还是不想见她?
“原来是下来吃饭了,刚刚回办公室见你不在,还想着你跑去哪。”黄柏毅经过她桌前,笑说几句,随即在一旁空桌坐下。
傅远新在黄柏毅对面位子落坐,目光未蚀及她的,只泼扫过她的菜色。
“有没有说哪时可以牵回车?”黄柏毅瞄瞄那两只,似平有点怪,但他何等精明,才不会蠢到当面回他们。
“只说会电话通知。”他低首吃饭,余光注意着邻桌动静,只看她饭吃得很慢很慢。
“我看你去换部车吧,买新的啊,又不是买不起。当初听你说你买的是二手车,我就想二手车有点风险吧,我们又不是对汽车多专业,要是买到泡水车很麻烦耶。”黄柏毅大口扒饭,“你看,果然被我料中,你那部才买几年,问题一堆。”
傅远新笑。“你又知道问题一堆了?”余光又去瞄她。
“之前不是曾经在半路抛锚,这次是发不动,难道问题不严重?你当时买多少?”
“五十万。”她牙龈又肿了吗?饭吃这么慢。
“靠杯,二手车买五十万?你干嘛不贴点买新的?现在六十万就能买到不错的新车了,你当初在想什么呀。”
“我本来就喜欢现在这款车,不过新车要一百零六万,差了一倍,而且当时考虑我只是开上下班,顶多偶尔回老家,二手车就的了。”
“我是觉得啦,反正你也开了几年了,也算够本,要是这次修理费高,你还是考虎一下买新……喂?”对话被手机来电打断,明白这里讯号不良,黄柏毅接起后,迈开腿往外走
傅远新不迟疑,端着餐盘起身,往她对座空位一坐。她似惊讶,抬眼时,肿肿的眼睛圆瞠。“牙龈痛?”他低间。
淡淡一句,对她而言不是疑问,是他的关怀及细腻的体贴。她胸口胀又醺,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地点不对,只湿红着眼看他。
她虽不答话,但眼里流转的情绪他未错过。“早上出门时车发不动,打电话给修车厂,九点才有人来把车拖走,然后赶着到分局主持项目会议,回办公室时,你人不在。”
她什么也没问,他已先解释,他如此了解她,她却对他说了那样的话。抿抿唇,她开口,“我以为你不想理我。”
傅远新失笑。“又不是小学生,一吵架就绝交”
“那你……”她想问他还生不生气,她想道歉,又担心被周遭用餐的同仁听见,最后,只挤出几个字:“你车子在哪?”
“在修车厂。”他低首吃饭,挑出盘里那片煎鳕鱼的鱼刺,把鱼肉给她,他神情温和,似是前夜的不愉快并不存在
她盯着那片挑了刺的鳕鱼,心里有些甜,她慢慢吃着,不忘分一些给他。
他抬眼看着她,问:“牙龈为什么时常这样肿痛?有没有去看牙医?”
“上次有去洗牙,医生就说只是上火,可能睡眠不足、压力大,或是抵抗力诚弱,这些都会引发肿痛。”
他长期处干睡眠不足情况,侦办案件过程也常有压力,可他未曾发生过这种情形。“应该有个原因,才造成你一上火就牙龈肿。”
她看看他,犹豫一会,才说:“智齿的关系。”
“你现在才长智齿?”他轻讶
“不是,长很久了,但是有一颗没拔,就是那—颗在作怪。医生说,拔棹就不会有这种困扰了,因为智齿比较难刷,有时候没刷干净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很容易在身体情况比较弱时发炎肿起来。”对他提这个实在不好意思。
“怎么不拔掉?”他下意识盯着她的唇。
每回被他盯着唇,总要心跳脸执,甚至因为关系不同了,让此刻的她忆起了他的吻,那么温存,缠绵,她热着脸,说:“因为拔智齿很可怕,它比较大颗,又长得比较后面,我第一次拔智齿时,虽然打了麻药,但还是可以清楚感觉到医生很用力很努力在挖我的智齿,他那种奋力的眼神,很像在挖地瓜还是芋头,那种感觉就连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非常可怕,我不想再体验”
傅远新笑着,道:“但老是这样发炎也不是办法,我陪你去把它解决掉吧,怕就抓我的手。”
让他亲眼目睹她被医生像控地瓜那样地挖她智齿?她摇首拒绝:“不要。”
“怕什么?”他又笑。“只是看牙而已。”
“被你看见我的牙齿,那感觉很奇怪。”
他静一会,低声道:“吻都吻过了。”
她脸一红,侧眼看着周遭,大家忙着吃饭、和自己的饭友聊天,无人理会他们这一角。她才放心说:“那不一样。”
“试试?多试几次就不觉得奇怪了。”他伸长手,捏住她下巴。“嘴张开。”
林宥箴睁眸,抿着嘴摇头。
“相信我,让我多看几次你就习惯了。”
在外人眼里,他这姿态也许像在调情,可她知道,他有多认真。“不要。”
“那我只看你那颗智齿就好,其它牙齿不看?”
“……”骗小孩也不是这种骗法。
傅远新笑。“快点,张开让我看。啊……”
“我说傅远新,你哪时改行当牙医了?”黄柏毅一走回来,就见他逼着对座女子张嘴。
他收回手,温和地笑。“没有。她牙不舒服”
“怎么又不舒服?上次好像也是啊。”黄柏毅坐了下来,握筷吃饭。“对了,修车厂给你电话了吗?”
“还没”
“拜托,会不会太混了?”
“大概生意太好,再说现在是午饭时间,师傅应该都休息吧”
“反正喔,要是有打来,你…”
林宥箴插不上话,只静静凝视他偏首笑的侧颜,想着,他未再提昨夜事,也不问起小弟,这是顾及她感受、避免再为此事两人不愉快吗?她是不是该找机会向他报告她在小弟住处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