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河九曲十八弯,奔腾穿越于山川和峡谷中。在这条大河的中段,河水交杂着泥沙推积卡塞在河道里,形成险滩。当地人称之为“碛”。又因为其地理位置的独特,“碛口镇”因此而得名。碛口险恶,山险水急,驾船人技术再好,也对行船把握不大。船运货物至此,必须转为陆地运输,重镇逐渐形成。如此,所有军需粮草,边塞皮毛,以及内陆的丝绸特产,无一不是经过它而转运。商人们为了方便,便纷纷在此开设店铺,设置客栈。
由于这是妫州境内,不在威武军的势力范围之内。加上路遥他们游荡草原的举动,并不是奉上级调令从事。因此,不想惹事端的路遥,还是吩咐手下轻装简从,分批进入这碛口镇,乘船回檀州。
碛口镇背靠卧虎山,面对幽河,街道用青石板铺就,时曲时折。小镇由一条沿河主街及十一条大小不一的小巷构成。幽河边沿街的为单面店铺,依山而建,弯弯曲曲,店前的街道宽约十五尺,下面就是波涛汹涌的黄河。为了安全起见,家家户户砌有矮矮的腰墙,堤岸不远处便是码头。
店铺是越建越豪华,越建数量越多,而沿河的面积又十分有限,不得已向山上发展。窑院层层连绵,远远望去,气势非凡。找寻巷名,“书佳”、“道庆”等前朝时间年限的字样沧桑可见。
在这二百多家店铺中,路遥发现一家当铺独具特色。四周高墙封闭,出放只开一扇小门。因商户大院货财两旺,为了防盗,在大门内侧的走道上设置陷阱,白天安全行走,晚上将插销拨出。一旦有贼人入内,踏上翻板,必会落入陷阱而束手就擒。为防盗贼翻墙入内。凌空在院顶设铁丝网,并挂上铃铛。这种上下并用的防盗措施,可谓“天罗地网”。
然而,一些将士在路遥催促下不愿上船离去,说是要去拜拜黑龙庙。路遥只得依他们。
黑龙庙是这碛口镇的标志性建筑,始建于晋辽。幽河水患无穷。为了乞求河龙王的保佑,当人商贾们筹措资金,建成了这座黑龙庙,犹如一只卧龙俯视幽河秋水。
庙内为开敞的悬山式建筑。飞檐斗拱规模宏大。进得庙内,第一院大院门阔三间,供奉龙王,展殿宇大梁上还雕着飞腾的巨龙。左青右白。殿内及左右前檐廊有历代修建庙宇记录的石碑,两侧偏殿供奉着风伯和河伯二神。山门的左右有钟鼓楼,山门里与大殿相对是一座三开间的大戏台,台口装饰飞云行龙,异常华丽。路遥听闻,每逢重大节日或祭祀日,朝拜的人络绎不绝,香火旺盛,戏曲歌舞不断。成为了人们相聚的好所在。黑龙庙的后院正殿为三开间,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色彩艳丽。
待这些迷信的手下祭拜完毕,路遥便带着他们离开黑龙庙,来到码头。然而,就在路遥前脚踏上船板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遥儿小姐,”青言眼角带着笑,说话却是庄重异常。“久违了。”
“青言,”路遥只得向他抱拳回揖。“久违了。”
“遥儿小姐,”青言用只有路遥能听得见的声音说。“侯爷恭候你多时了。”
路遥脸色一变。然后。她只得转身嘱咐张公素几句,说明情况,叫他带领众人回檀州。张公素嘴里答应了下来。但仍不放心路遥独自留在这碛口镇。他只得将不善的眼神投向青言。青言则将自已身为将军的令牌拿出,丢给张公素。张公素看了,连忙恭敬地还给青言,不敢再多言,领着众人乘船离开了碛口镇。
夜晚,青言终于将路遥带到了一处山庄。
婆娑的树枝在月光下闪动着纤长的虚幻影子。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清香,静静地飘荡在浓密的树丛中,曲径幽通的长廊边,亭台楼榭间。
“侯爷!”直至来到司徒延跟前,见到他面前的摆放着茶具与茶叶,路遥才知道那清香原来源自茶叶。
“回来了!”司徒延则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少女。只见她一袭红衣轻甲,眉如冷烟目似寒星。苍白的脸色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出尘的灵动。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抬眉冲着他淡淡一笑,这世上所有的女子,或者还会有人拥有胜于她的容颜,却绝对没有任何笑容能如她一般纯粹而璀璨。她笑的刹那,仿佛漫天的雪都飘进了她那双微微泛着光芒的眸子,然后飞舞不息盘旋弥漫,美丽纯净得让人心痛。
“是,回来了!”路遥带着笑,抬眉迎视司徒延那双深沉的黑眸
“今日喝龙井如何?”这时,司徒延却偏过脸去,清清嗓子,轻声地问。
“好,”路遥笑意不减。
很快,一位侍女便出现在路遥跟前。这位侍女拥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姣好面容和吴侬软语的乖巧模样。喝龙井,其实不仅是喝茶,还要看茶艺。龙井茶艺是典型的中投法,分点香、洗杯、凉汤、投茶、润茶、冲水、泡茶、奉茶、赏茶、闻茶、品茶、谢茶十二道程序。在侍女那娴熟的操作下,路遥看得目不暇接。每道程序的名称也让人称绝——诸如冰心去凡尘、甘露润莲心、碧玉沉清江、慧心悟茶香……杯中热水如春波荡漾,茶芽慢慢地舒展开来,尖尖的茶芽如枪,展开的叶片如旗,一芽一叶或一芽两叶簇立杯底——这就是茶艺中著名的“旗枪”与“雀舌”了。它们在水中上下浮动左右摇摆,宛若仙子凌波春兰绽蕊,又似一群生命的绿精灵在快活的舞蹈。难怪有人将这道特色程序叫做“杯中看茶舞”,让人不能不产生一些浪漫的遐想来。
路遥轻轻啜一口中,唇齿间清淡而醇冽,流动着新鲜的茶香,不由细细品味着司徒延对她说过的“龙井茶,真者甘香而不冽,啜之淡然,似乎无味,饮过之后,觉有一种太和之气,弥沦于齿颊之间,此无味之味,乃至味也”。的确,品着清得的龙井茶,浮躁的心意也慢慢地平淡懵懂起来,氤氲的茶雾中握一杯碧绿的茶汤,恍惚间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冬天喝茶,给人的感觉真是不一样,”路遥喃喃。
“是吗?”司徒延淡淡一笑。“我到觉得冬天更象一座房子。”
听到这话,路遥不由得暗暗点头。是啊,无论是在春天溜达,还是在夏日狂奔,抑或是在金秋漫步,到了最后,总要回到冬天,回到自己的家。冬天有家乡的呼唤,冬天有母亲的期盼,冬天有温暖的火炉,冬天还有拉不完的家常。冬天令人心醉,在于野外严寒和室内温暖的强烈对比;冬天令人神迷,在于雪的飘逸和梅的馨香。
“不过,”司徒延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这个冬天还是很宁静。”
“静?”路遥有些难以置信。
“是啊,”司徒延点点头。“一阵北风呼啸,几片落叶狂舞,然后,便安静了下来,静得可以听见雪花的飘落,静得可以听见梅花的成型。雪是冬天的客人,梅是冬天的主人。宾主相见之际,没有虚伪客套的寒暄,只有彼此心照不宣的嫣然一笑。冬天的静,在于河流放慢了脚步。北方的河凝结成冰,换一种坚强的姿态度过寒冬,南方的河渐行渐止,以适应两岸人家祥和的节奏。冬天的静,在于农家的炊烟,无风时直抵天际,连接同样安静的云彩,有风时飘逸多姿,钻进檐下,钻进窗户,看东邻的老人饮酒,瞧西家的小妹梳妆。冬天的静,就连喜欢狂吠的狗也变得懒散。有人接近时,左瞧右看,分辨到底是不是自家的游子归来,害怕认错人闹出笑话来。”
路遥静静地听。听到最后,她站了起来,向司徒延深深地行了一礼:“路遥让侯爷挂心了!”
司徒延摆摆手,道:“谈不上什么挂心。你能如此完好的归来,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此行有何收获了吧?”
“是,”路遥便坐了下来,向司徒延细细道出这次草原之行她的所获与所得。
听完路遥的陈述,司徒延又细细品起茶来。就在路遥端起一杯茶时,她的耳边传来司徒延的询问在:“那你认为那草原上的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茶!”路遥看着杯中的茶叶像一根根松针似的直立在水中,挤挤挨挨,又有条不紊,便回答出了这个字来。
“哦,”司徒延一笑,“你是如何得知的?”
路遥不由得暗暗吐吐舌头。这个可不是今世的书中所能找到的答案。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前世母亲有一位相交颇深的茶艺师,在给她泡茶的时候,告诉她:草原上的部落民族之所以如此大量需要的茶叶,是因为他们长年食用肉食的肠道,需要茶叶这种带有纤维的植物来清洗与调剂。
“是先生教书时告诉我的,”然而,面对司徒延,她只能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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