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荣沁居,三娘亲手倒了杯茶奉给太夫人,翕了翕嘴角,却没有说出口。
“你是想问我明知这是场闹剧,为什么还要让这帮人把茂国公府的名声搞臭吧?”太夫人啜了口茶,眼皮也没抬一下,慢幽幽说道,神情瞧着就有些沉痛。
三娘觉得自己好像想了不该想的事情,忙歉意的喊了声“母亲”。
太夫人指了她身前的锦杌让三娘坐,她自己则缓缓放下了茶杯:“咱们府上的风头曾经一时无两。”说了这句话,太夫人顿了很长时间,像是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面容上也带了些骄傲,“德妃娘娘那时刚刚封妃,咱们府上有银子,老国公爷、悫元伯府和尉迟将军府握有大梁五分之一的兵权,三皇子又是个聪慧明达的。朝中的风向就有些变动……”
三娘一惊,太夫人竟然跟她说的是朝堂上的事,内宅女子不是不能随便议论朝政的吗?
“那时澄哥儿也就十一、二岁模样,因与德妃娘娘的关系做了三皇子的伴读,此前连年征战,府里对孩子们的约束就少了很多,澄哥儿和三皇子也是玩闹惯了,对太子爷还没有那么强烈的尊卑观念。有一次,三人赌输赢,以身上的配饰为注……”太夫人双眉微蹙,“太子输了后,澄哥儿怂恿着三皇子拔了太子手上的黑玉扳指……那是大梁皇太子的象征……”
三娘差点坐不住锦杌,她听见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皇上知道了?”
太夫人点点头,长叹一声:“德妃娘娘在太和殿前跪了五天五夜,最后实在支撑不住昏倒在殿前,皇上……只派了个医正就地瞧了瞧……”可能是想到皇上的狠心,太夫人面皮哆嗦了一下,而后,又露出些无奈,“……国公爷和尉迟将军交出兵权。皇上才放回了澄哥儿。”
三娘眼神一暗,她还记得当年祖父商量殷鸿介要交出兵权时,殷鸿介激动的样子。对于戎马一生的祖父来说,交出兵权就意味着割除半条命吧?
老国公爷和尉迟将军当年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受?
“随后皇上就赏了澄哥儿一门亲事,太子爷外戚的旁支。”
皇上这是明确的告诉茂国公府,即便茂国公府和尉迟府献了兵权,对这两府他依然没有卸心。
三娘稳了稳心思,试探道:“母亲告诉三娘这些,是……”
关涉皇家辛秘。太夫人居然会告诉她这个入府不久的人,三娘不得不多想一些。
太夫人一叹,望着三娘的目光显得有些殷切:“老国公爷也是怕澄哥儿再闯祸,曾经一味拘他在家里。后来太子爷、二皇子分别送了澄哥儿妾室,加上娶妻后府里管束松散,澄哥儿就养成了现在的性情。”
太夫人大概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说了几句便瞧了三娘一眼,见她只默默垂了眼脸,顿生怜惜,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话说透了更好:“今日是借这个由头生事,明日说不定澄哥儿会因为什么事栽在这上头。三娘。”太夫人攀了三娘的手。语气真挚,“澄哥儿还年轻,不能毁在这上头。”
太夫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三娘怎么会领会不出来,她只是奇怪:自己如今还未及笄,太夫人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和心理来承受这些?
她故意抖了一下手。
如轻颤的涟漪。但握着三娘那只手的太夫人立即感受到了,她眼底就现出些失望,旋即又笑道:“你从伯府回来也被扰了半日,去歇歇吧!”
三娘顺势笑着起身辞了太夫人。
康妈妈就从外间走了进来,瞧见太夫人的面色。微微叹息,劝道:“太夫人您也别急,二夫人毕竟还小。遇事没有主意也是有的,您慢慢教。”
“在宫中十几日能让太后费神关注的,会是没有主意的人吗?”太夫人想着姐姐转述七娘的话,不以为然道,“等她戒心除了,自然会知道我这番苦心。”又道,“知道是谁在留香阁了吗?”
康妈妈正想着太夫人所说的“戒心除了”是什么意思,听到问话,忙敛了心思回道:“那边的丫鬟婆子都是经由徐妈妈的手教的,您也知道,徐妈妈是出了名的嘴严……”
也就是没查出来!
太夫人一叹:“算了,把人放在留香阁,摆明了是要避开人眼的,打探不出来也落个耳净。”
听着太夫人自嘲的言语,康妈妈心里也不是滋味,自老国公爷过世,二老爷对太夫人虽然也说话隔三岔五的也请安,可总是透着一股让人心寒的冷漠。若不是先太夫人临终前对太夫人有托孤之重,她真想劝太夫人不要再对二老爷上心了。
被这么一折腾,回到梧桐苑,天色就有些暗了。
秋茗陪着裴琪早在大夫人到来之前就回来了,此时正拿着火捻子掌灯呢!绿珠坐在小杌子上笑着和裴琪翻绳玩,楚姨娘笑眯眯的看着,不时和服侍在一旁的红绡说着话。
一副和乐融洽的画面。
三娘略怔了怔,忽然觉得很心安,至少这院里还有她能信任的人。
直到邹妈妈和绿绨从外头回来,瞧见三娘,给她行礼时,东次间的众人才发觉三娘和辛荷的存在,忙各自站了起来,喊“母亲”的喊“母亲”,喊“夫人”的喊“夫人”。
三娘的笑容就又深了很多:“都去西次间吧,我让吴嫂煮了紫苏生姜红枣汤,暖身又不积食,正适合这个时辰喝。”
裴琪欢呼一声,就扑了三娘怀里:“琪哥儿喜欢,琪哥儿要多喝。”
他早就有点饿了,是秋茗怕他身子刚好,又没有用宵夜的习惯,吃在肚子里不好消化,便一直哄着他玩,如今听到三娘放了禁,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楚姨娘几个就望着裴琪抿了嘴笑。
喝过汤,楚姨娘带着红绡回了东厢房。
三娘陪着裴琪直玩到戌时末,才让秋茗带着意犹未尽的裴琪回暖阁安歇,辛荷自动留下来守夜,其他人便纷纷散了。
已经是腊月下旬了,夜里滴水成冰,双层锦被里虽然放了四个汤婆子,三娘还是蜷缩着难以入眠,两眼盯着承尘发呆。不多久,觉得压身的一侧有些麻木,便翻身另睡。过不多久,又翻过来……
被褥间好不容易存下的热乎气全散了出去。
三娘索性平躺下来,清空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担忧,闭了眼默默数绵羊,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模糊了……
梦里她瞧见米一同红着脸解开宽大的羽绒服把她裹在里头,略有些不稳的气息喷在她颈边:“还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