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长城脚下,未必好汉
北平城,一座埋葬同时也孕育了很多英雄的地方。
帝王征服天下,北平征服帝王。
万里长城,八达岭脚下,破落的小山村里,独门独户,篱笆小院,鸡鸭成群。
篱笆围成的院子里,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人标枪一般站在那里,在他面前,是一座普通的北方农家小院,青砖红瓦,在他脚下,是坚实的黄土地,院子里,有开的大红的鸡冠花,有绿意正浓的石榴树,在那石榴树上,挂着的是小麦秸秆编成的蝈蝈笼子,正午的大日头下,知了都懒的叫唤,但是那柄标枪却是一直站在那里。
而在这座篱笆院落外,则是一辆没有牌照的轿车,车身长达六米,四个轮子宽大而厚重,如果有车迷经过的话,一定会认出这是华夏汽车的民族品牌,红漆轿车。轿车的车窗紧闭着,看不出里面坐的是什么人。在这样一个荒凉近似戈壁的地方,这辆车的出现显得诡异而突兀。
“吱扭”一声,那扇木门打开了。一杆老烟枪,晃动的黑色烟袋,还有一个干瘪而瘦削的老头子,银白的头发一缕一缕地绑成辫子扎到了脑后,拓跋人的发型。
“告诉他,自作孽不可活。我帮不了你们。”沧桑,浓重,生活将那道声线打磨的充满了磁性。
“白狐想见您。”
老人看了一眼这个穿黑色西装的人,又看了看门口那辆停着的黑色轿车,冷哼一声,“人不大,排场倒不小!”
说归说,老人还是走出了门,跨过那道门槛,嘴里叼着大烟锅子,徐步来到那个黑西装面前。
“你不服气?”老人看着这个年轻人问道,他的脸靠的很近,几乎就要跟那黑西装的脸庞挨着了,“我看见刚才你的眼角晃动了一下。”
黑西装不说话。
老人却不依饶,站直了身体,不再靠近他,“一脸的奴才相还要在这里装清高,贱狗一条。”
语气平淡,平淡如晾好的白开水,清澈透明,不掺杂一丝杂质。
出手了!黑色西装的年轻人一拳砸了过来,身体没有移动半分,仅仅是出拳,拳未至,拳风已到。
山西形意拳中的炮捶!
老人嘴角一撇,“不自量力。”
青色长衫,触及脚面,那隐没在袖子里的一只老手如灵蛇触动般迅疾地迎着那拳头而去,一只布满老茧的拳头,一只干瘦的老人掌面,轻巧地撞击在一起,在接触到的那一刹那,又迅速地分离开来。
“住手!”篱笆墙外,一声怒喝,一张国字脸快步走来。
听到这话,黑色西服的年轻人收拳,站直了身体,又恢复了那标枪的姿态,不过这一次,他的脸上有些难看,看上去好像是在竭力撑着身体。那国字脸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却是没说话。
“进屋说吧。”青衫老人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屋里,国字脸一脸茫然,似是没有想到一般,不过随即也跟了上去。
牛角烟杆,青白玉烟锅头,老人磕了磕烟枪,解开烟袋的口子,本想抓些烟丝放进去,不料打开后才发现已经空了,遂只能将剩余的烟沫子倒在了烟锅里。
坐在这北方的土炕上,国字脸一脸的凝重。
“我还没死呢,吊丧也不是现在,”划着火柴,点着了烟锅里的烟丝沫子,老人使劲嘬了一口,直到烟丝全部烧着才扔了那燃到尽头的火柴棍儿,“谁告诉你们我在这儿的?”
“组织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失去联系的。”
“呵呵,替我谢谢组织。”老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试探性地问道,“出问题了?”
国字脸摇了摇头,“很棘手,但是在华夏我们又不能做的太明显,所以,那边的人我们指望不上……”
“既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就不能说句实话吗?有这说假话的空档儿,你们的麻烦早就解决了。”老人抽着烟,眯着眼,隔着烟雾,却是直指人心。
国字脸一阵沉默,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国字脸从炕头的窗户看去可以看到躺在地上的黑西装年轻人,脸上一惊,随即看向青衫老人。
“不碍事,形意拳霸道,哪有那么练的,伤肺腑,毁经脉,不是生生把自己练废了嘛,我院子里铺的是长城根儿下刨出来的五色土,蓄元气,躺一会儿,没事。”轻描淡写几句,仿佛看尽了世间诸事。
听到这里,那国字脸轻声一叹,“当年的塞北第一刀客果然宝刀未老,老领导请你出山看来是对的。”
青衫老人一愣,随即苦笑,“出山?呵呵。我都这把年纪了,非要榨干我最后一粒骨头渣子吗?”
烟锅子辣,这事情,更辣。
“没办法,这次的人很棘手,身份也很敏感,那边的人有三个人已经折在他手上了,而且是他一人所为,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他很有可能会破坏我们的计划,如果不阻止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就一个人?”
“就一个人。”
瞬间老人的脸色耷拉了下来,“就一个人也值得我出手?你们那儿不是很多人吗?大不了把上次那个狙击手调出来,暗中给他一枪不就解决了,还至于你亲自跑一趟?”
“要真是那样也就好办了,”话说到这里,国字脸还是一脸的凝重,“你还记得叶天这个名字吗?”
抽一口烟,砸吧尽嘴里的余味,半响,才问了句,“东北的叶家?”
“嗯。”
“叶家……唉,叶家,”老人又抽了一口烟,看了看窗外,正午的日头正烈,看着地上的黄土地眼睛都有些眩晕,老人眯缝着眼,像是在回忆什么,不过也只是一会儿,那眼睛里的身材黯淡下去了几分,多了几分笃定,“叶家就叶家吧。都说人在做天在看,我以前不信,以为那只是糊弄人的鬼话,要真是那样的话,我手上这么多人命早该下地狱了。可是今天我相信了,老天爷也有打盹的时候啊,等他老人家醒了,新帐旧账就得一块儿算咯。”
“我可以过给你配几个人,一起……”
老人嘴里叼着烟锅,同时摆了摆那只空着的手,“不用,人多了,乱。”
“这是他的地址和信息,你收好。”国字脸递过来一张透明的纸板,上面写着黑色的字迹。
“多少年了,还是这一套。”老人看完,将那块巴掌大的透明纸板握在手里捏成了团,伸开手掌,一团白色粉末落在了地上。
“好使的东西就不用改变,你不也还在用你那把腿叉子吗?鲜卑族没了多少年了,你不也是在绑着辫子吗?呵呵。”国字脸笑了笑,从炕上下来,扭了扭腰,左右看看,“这北方的土坑还真坐不惯,不过,你的这处小窝收拾的倒是还真不赖。”
烟丝已经抽完了,老人又在桌子上磕了磕,大概是经常在同一个地方磕烟锅的原因,桌子上的那个角比其他地方要黑上一些,“怎么?要不我给你也拾掇拾掇,住我旁边,陪我做个伴儿也好啊。”
“拉倒吧,我才五十岁,明年我就要抱上孙子了,我可不想给你一个糟老头子做伴儿。”
说着话,两个人来到了院子当中,那个黑西装男的年轻人还在那里躺着,青山老人蹲子,拉起他的手,在他手腕处停了下来,“脉象浑厚,蓬勃有力,死不了。你挺关心这小子的,你亲戚?”
“什么亲戚,跟的时间长了,就有那么点子感情了。”国字脸也蹲子看着这个面色冷峻的年轻人,“也是个苦孩子,没爹没娘,就留在身边了。这小子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倔,死倔!”
“倔点儿好,男人不倔,如何成大事。叫什么?”
“马超。”
“五虎shang将锦马超?”
“嗯。”
“西境骠骑将军,忠肝义胆,却是欠缺心机。”随着那说话声,青衫老人两指并拢,迅速在马超上身点了几个地方,快速而果断,转瞬即成。
“什么穴道?”
青衫老人白了他一眼,“说了你也不懂……醒了。”
马超睁开眼,看到两个人都蹲子围着自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感到全身一阵无力,他记得当时跟青山老人那一掌对上的时候,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拳头击打在**上的快感,相反,一股力气却像水流一样顺着拳头溜到了自己身体里面,随即全身一股剧痛。
青山老人从袖子里却出一颗药丸,塞到了马超嘴里,“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就是昨天吃剩下的甘草药丸,清热去火的。你身子骨根基不错,回去找个好点儿的师父,打打太极。形意拳刚烈,不是你这么个练法,否则等你练到家,你这身子骨也就伤到家了。”拍了两下马超的肩膀之后,,青衫老人起身朝屋里走去,两扇贴着门神的木门也紧紧地关上了。
马超能够感受到在那肩膀上的两下之后,全身的力量仿佛活了一般,闭塞的经脉重新疏通,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感在身体里畅通无阻。
这个老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
“行了,别看了,这老不死的有多厉害不是你能想象的,走吧。”
站在窗户面前就能看到对面的八达岭长城,“路从此分,四通八达,故名八达岭,是关山最高者。”明代《长安客话》中如是评价。
时间已近午后,日头不再强烈,贪恋着山尖的风光,落日迟迟不肯落下,那敢把熊日当bei景的八达岭长城此刻看上去更加雄伟。
吸了一口已经没有烟叶子的大烟杆,青衫老人颓然一叹。
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到了长城的又能怎么样呢?落日余晖,夕阳迟暮,活着的,死了的,躺着的,埋了的,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一个鲜卑族的老人,在那个午后,一直看着那八百里长城,看了好长好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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