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面子,里子
叶天还是那个叶天,经常蹲在角落里跟一群保安在那儿叼着烟胡侃一顿,说着哪个妞儿的**白,哪个妞儿的**蛋子大,笑容猥琐,夹烟的动作风骚无比,猛地一看,一副无耻的下流胚子样儿,而脖子上顶的那个平头,几乎成了他的标志。
伪装,堪称完美的伪装。
苟玄来过店里两次,每次来的时间都不超过十分钟,在这十分钟的时间里,这个面色白净、谈吐文雅的幕后老板只是坐在二楼角落里的那个沙发上静静地坐着,怀里搂着那个风骚入骨的媚人。往往都是在一根烟,一杯酒之后便把叶天叫上来,对话内容无非就是酒吧生意怎么样,有没有人来找麻烦之类的,其中还有那个骚女人以每分钟八十次的频率抛过来的媚眼,叶天没敢看,只是一句一个“狗爷”叫着,那弯成九十度的腰一直到苟玄出了酒吧门口才直起来。
照旧,一包中华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王强站在旁边的位置上看着这一切,他试图想从这个人的只言片语或是一举一动中窥探出这个男人的一点儿……秘密,但是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出来,这个叫叶天的,真是太普通了,虽然能打,但那无非就是比别人狠一点儿而已。
“别看他,小心他吃了你。”朱有志嘴里叼着大雪茄,笑眯眯地拍了拍王强的肩膀,“这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些人,你看不透,还学不来。你还别不服气,一对一,你给他点烟都不配。”
是,他是连点烟的资格都没有。
事情越来越多,叶天身边目前只有刘老爷子一个人,他也想念他那帮子能以命换命的老哥们儿,那种能够把后背放心交给对方的踏实感觉是无可比拟的,但那毕竟是想想,回归现实,什么也没有。对于王强,叶天没有任何感觉,虽然他心机够深,下手够狠。
叶天心眼儿很小,小到就像针尖儿那么大,到目前为止,他能信任的人也就那么几个部队里的兄弟,再加上现在的刘老爷子,其他的人,连相互利用都谈不上,他没有祸害别人的心,只要别人不在他走到路上添堵就成,否则,他不介意把那人的骨头挑出来。
叶天猛地回头,看到的是王强那张来不及反应的脸,愕然,有,吃惊,有,恐惧,也有。
惨然一笑,老实说,很难看。叶天也笑了笑,转身下了楼。
青衫长袍麦穗辫,牛角烟杆白玉锅。
格格不入的打扮,就这么突兀而富有冲突性地出现在了“夜色”酒吧里。
这年头,搞行为艺术的有不少,装逼耍宝哗众取宠的也很多,面对这个满脸皱纹横生,身子佝偻的老先生,鄙视的眼光有,好奇的眼光也有,有几个姑娘只以为这是哪家有钱人家的老爷子孤单了出来找乐子,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是条大鱼也说不定呢。只可惜,看着众多美女的老头子,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在众人期许的眼光下哆哆嗦嗦地拿出了一叠……粮票。瞬间,做猢狲散。
谁是猢狲?呵呵。
角落里,灯光照不见的角落里,那老头儿安静地抽着烟锅子,牛角烟杆,青白玉的烟锅头子,长城根儿脚下五色土里种出来的旱烟叶子,劲儿大,禁抽。
“天哥,要不要把他轰出去?”正在跟叶天聊天打屁的一个小黄毛问道,看那摩拳擦掌的样子,是有心在这个大英雄面前表现一番了。
“轰什么,来者是客。”拍拍**上的土,叶天走了过去,却有转过身对那小黄毛说道,“你过来。”
那小黄毛一愣,随即凑过来,“什么事,天哥?”
“待会儿你就拿着……”
舞池里最美的是那疯狂扭动腰肢的姑娘们,曼妙身姿,俊俏面庞,望人犹怜,只是,今天晚上,这些注定要黯然失色。
“老先生贵姓?”
“复姓公孙,名牧羊。”声线和蔼,面上带着笑,像是邻家经常给糖吃的老爷爷。
茶几上一片空荡,这位老爷子大概是没有来过酒吧,不知道这里是要自己点东西的。叶天打了一个响指,一位性感可人的女服务生走了过来。
“老先生想要些什么?”
“三钱黄连,一钱苦参,再加二两老白干。”老人抽了一口烟叶,眯着眼睛问道,他问的话不是冲着那服务员问的,而是看着叶天说的。
叶天摇摇头,“没有。”
那女服务生有些生气,这个老头儿不是疯子就是神经病,酒吧里哪有卖老白干的。她不知道黄连苦参是什么玩意儿,估计和电视里的双黄连口服液一个样儿。
“没有?那就喝我的吧。”
长方形,中间有一个弯曲的弧度,军队中喝酒用的铁皮盒子。
“不够喝吧,老爷子。”正说着话,小黄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酒瓶子,看那瓶身上的标签,是威士忌。
“天哥。”
“嗯,你们先去忙吧,有需要我再叫你们。”
两人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拧开盖子,叶天倒了两杯,回国之后,叶天很少喝高度数的酒,到现在,就喝过两次,一次是跟下槐树的刘老爷子,一次是在“水上人间”的包厢里,这是第三次,陪这位青衫长袍的老爷子。
“你的酒一会儿再喝,先喝我的,不然,就没时间了。”公孙老头儿重新从桌子上拿来两只杯子,倒满,是黄色的,有些浑浊,递到叶天面前一杯,拿在自己手里一杯,“我师父跟我说过,中药有三苦,黄连、木通、龙胆草,可是这还不是最苦的,最苦的中药是苦参,听听,名字都叫的这么苦。”
叶天拿过那杯酒,搁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放到了桌子上,颇有兴趣地听着这位老人说话。
“我这酒里,放的不是蛇胆,也不是鹿茸,就是五十六度的老白干泡中药,不辣,苦,比我活的这一辈子都要苦上不少。所以啊,我每次碰到难办的事儿的时候,觉得苦的时候,我就要喝一口这苦酒,喝了这酒之后,我就知道,自己过的啊,啧啧,还不如一杯酒苦。”
茶几的玻璃上有发光的荧光,映的那杯子里的浑黄液体更加明显,似是要透明了一般,低头,嘬了一口杯子里的酒,叶天皱了皱眉,苦!确实很苦,真的很苦,酒下到肠子里,流到胃里,恨不能把吃的东西全都要吐出来。
“苦比死更可怕,人啊,可以不怕死,可总得要吃苦,死不能逼死一个人,苦却能。”看到叶天有些发白的脸色,公孙老头儿递过来一张卫生纸。
“谢谢。”轻轻擦了擦嘴,那纸沾湿了几分而已。
公孙老头儿脸上有几分讶异的神色,随即点了点头,“没准儿,我要折在你手上了。”
“前辈说笑了,”叶天将手里的纸对折两次,叠成工工整整的四方形,放到了桌面上,“我听说过您的名字,公孙牧羊,北魏拓跋皇族的后裔,塞北第一刀客,惯用左手,武器是左腿上别的一把腿叉子。听人说,越南反击战的时候,是您第一个割下了越军特工的脑袋。后来在地下钱庄里宰杀了一个日本剑道大师,硬生生吓得日本把在华夏开的五十余间剑道馆全部关门,撤出了华夏市场。丰功伟绩,唯你一人敢当。”
公孙牧羊一声苦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说出来寒掺人啊。”
叶天不理他,自顾自地接着说,“按说,您是民族英雄,可是在这江湖上,好久没有您的消息了。我是小辈,说句不该说的,英雄迟暮,日薄西山这种事情就不要拿出来说了,真要是老骥伏枥,千里之外的事情也不需要您操心,小辈们出手,总不至于出了大错。年纪大了,晚节不保是小事,老命丢了,那就是……啧啧。”
“你是想说不得好死是吧?”
苦酒,叶天又皱了皱眉。
“你还年轻,江湖这个地方,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都不敢说我看透了,这地方,奇人辈出,能人更是不少,退下来,是我不想招惹是非,再站出来,是我肩膀头子上还有该担的担子,撂挑子不干?我做不到。身败名裂也好,死不瞑目也罢,终归是要把那层面子做足的。”
“面子?”叶天眉毛一挑,眼神变的有些凌厉,“为了你那层面子,我的兄弟就该死吗?我就该死吗?不要说把你公孙牧羊请出山,就是把他手上的军队搬出来我也照样捅个窟窿!”
“……你不懂。”
“哼,”浑浊的黄色苦酒,被叶天一饮而尽,“我懂。说白了,咱们是一样的。你有师傅,我也有师傅,不过你师父跟你说的是中药,我师父跟我说的是裁缝。他说,人这一世,就像衣服,有人做面子,有人做里子,流了血,不能让外人看笑话,里子就得收着。面子好看里子苦,就是这个理儿。”
公孙模样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说起来,你比我好。原以为,咱俩是一样的,里子就里子吧,好歹有个自己的位置,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是那多余的针头线脑,必须用剪子剪掉。你见过哪件衣服有多余的线脚耷拉出来的?”
公孙牧羊不说话了,那件青色长衫包裹着的瘦削身体在茶几的荧光之下显得更加瘦削。
“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不是我的风格,我不是有什么大胸怀的人,肚子里装不下大船,也骑不了自行车。睚眦必报斤斤计较恐怕更适合我,上次有人阴我,我连点烟的机会都不给他,更何况这次的是血债呢。你觉得呢?你的酒不错,谢了。”叶天站起身,向那二楼走去。
公孙牧羊看着他背影,叹了一口气,却是没有动身。
又坐了一会儿,起身,欲离去,却看见面前刚才叶天倒的那杯酒,鬼使神差一般,拿过来喝了一口,不禁苦笑,被算计了。
叶天叫小黄毛拿的是凉水,水龙头里接的,一吨水,一块二。
第一次交锋,输了三分。
不只是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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