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湿了脸颊,婧萱越来越激动,抬起脸哭道:“沈郎之前到府上来,本是要求娶婧萱的,可谁料被三姐姐蛮横地夺了去!婧萱敬三姐姐是嫡姐,只好忍气吞声。可后来三姐姐不嫁了,不就应该婧萱嫁过去吗?可为什么不是婧萱,却是江静珍这个低贱的庶女!难道在祖母和母亲的心里,婧萱还及不上一个庶女吗?”
婧萱这话尖利刺耳,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怔愣了,其他丫鬟也目瞪口呆,整间屋子陷入了短暂的静寂。
素雪静静坐着,本想任其事态发展,可一想到二太太处处相逼的那副嘴脸……
素雪取出丝绢轻轻抹了抹沾上茶水的嘴角,转眸看向婧萱,道:“四妹妹怎能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辜负了祖母和母亲的心意?不将四妹妹嫁去沈家,是心疼四妹妹,可祖母和母亲却想漏了一点,原来四妹妹早已对沈公子痴心尽付了……”
素雪低声说完,转而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二太太再也忍不下去,沉声打断素雪的话,怒道:“什么痴心尽付?一派胡言!雪姐儿从哪儿学来的这些男痴女怨?”
素雪回过脸,平静地看向二太太。二太太鲜少这样恼羞成怒,如今居然连那慈母名声都顾不得了,也要堵住她的话。
素雪也不气恼,只回了句:“素雪由母亲悉心教养长大,嚣张跋扈的性子是母亲娇惯出来的,这些痴儿怨女的胡话。自然……也不是从别处学来的。”
又瞧着婧萱道:“何况母亲教养出来的痴怨人儿又不止素雪一个。四妹妹不也是吗?书上说。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既然沈公子和四妹妹两情相悦,不如趁着五妹那边还没成婚,赶紧退了,不正好成全了沈公子和四妹妹这对多情鸳鸯?”
二太太惊了一跳,要婧萱嫁去沈家那破落户?门儿都没有!
她鼓鼓气正欲反驳,岂料跪在下面的婧萱忽然喜道:“婧萱愿意接受三姐姐的提议,就算今年忙不过来。推到后年也不是不可以!”
婧萱果然逮住机会就表露了心意,那恨嫁的模样不减素雪当年。
老太太脸色早已冷下来,看向婧萱的目光已经带上了些许失望。
二太太倏然立起身来,手臂一挥,道:“你们这两个丫头一个比一个胡来,成亲大事哪能这样换来换去?雪姐儿,你临时悔婚已经让江家难做,怎还教唆起你四妹妹一同胡闹?你们两个都给我回房去,好好思过!”
素雪眉眼一敛,果然。一提到把婧萱嫁过去,二太太就耐不住情绪了。
可毕竟二太太是长辈。叫她回房思过,她不能忤逆,便起身来轻蹲一礼,撅起嘴翁声道:“母亲教训的是,那素雪回房了。”
婧萱那边却激动了,哭着瞪向二太太,失声质问道:“婧萱究竟做错了什么?母亲您为何要这样对待婧萱?婧萱一直依着您顺着您,您要婧萱去陪祖母,要婧萱描工笔,要婧萱读诗书抄经文,婧萱都一一做了!婧萱从没求过您,唯独这样一个心愿,母亲您为何就是不肯依婧萱一回?”
老太太听完脸色大变,原来婧萱那样乖巧孝顺全都是逼出来的,都是强装的?
二太太这边已是羞愤难当,恨不得下去揪住婧萱的耳朵破口大骂一番,可眼下老太太还在,她不能再失态了,只得咬咬牙忍住,喊来秦妈妈,沉声道:“把四小姐送回房去好生反省,反省不好,不准给她饮食!”
婧萱被秦妈妈拉起来,仍是不停朝二太太和老太太哭诉,秦妈妈只得加重了手上力道不停往外扯,好几番都拉扯得婧萱踉跄起来。
婧萱的哭闹声渐渐小了,二太太低下眉,快速平复自己的心绪,跨步到老太太面前跪下来,低头呜咽道:“媳妇教女无方,还请母亲责罚。”
老太太还在想着婧萱那件事儿,她实在难以相信,这水灵乖巧的萱姐儿,整日围着她一口一个祖母地喊,嘴甜得不得了的萱姐儿,居然是这副心性儿,居然……
好半晌,老太太才缓过神儿,瞥了跪着的二太太一眼,不耐地挥挥手道:“你再跪着也是无用,五姑娘那边儿的事还需要你操心,起来吧。”
二太太抹抹泪,这才起身退回去坐下。
刚坐稳又抬眼瞥见素雪,顿时脸色一黑,低斥道:“雪姐儿还愣着作甚?回房间去思过五日,再将二老爷送过来的女训抄写十遍!往前我真的管教得太松懈了,才把你们一个个儿都娇惯成这副样子!”
素雪敛敛眸,二太太对着她黑脸,这恐怕还是头一回吧……
方才她说了句娇惯,二太太还真接过这话儿照搬了。
其实二太太对她的教养方式哪里是娇惯?分明是捧杀!
这宿主自幼深受其害却不自知,反过来还以为二太太是待她如亲女的好母亲。
正是二太太这十多年来的捧杀,才让宿主养成了那样娇蛮的性子,才会在自己婚事上那样一意孤行,最后,才会那样悲惨收场……
素雪深深吸一口气,她可不是以前那个可怜的江家三小姐,岂会让二太太轻易得逞了去?
敛了敛目,轻声道:“女儿有错,自当接受母亲责罚。可是母亲对四妹妹未免太苛刻了些,四妹妹毕竟是个闺阁姑娘家,对沈公子爱而不得已经让她伤心欲绝,如今再断了饮食,恐怕身子撑不住素雪愿意思过十日,抄写女训二十遍,希望母亲收回成命,莫要让四妹妹受那份儿罪。”
二太太哑然。
这江素雪,听到惩罚非但不大吵大闹。还自愿加重惩罚来为婧萱求情?
这不是江素雪。这哪是江素雪?
二太太紧抓那黑楠木的扶手。指尖现出森白。
又一想,横竖她对婧萱的惩罚也只是吓唬吓唬,耗上一天就会送饭菜过去安抚,既然江素雪愿意自告奋勇冲上来当好人,那就成全了她罢!
想着便一脸严肃,道:“雪姐儿倒是有这份儿心,这样也行,多在房里反思一下。对你没坏处。婧萱也同你一样在房里反思抄写女训,纵使有你这个好姐姐帮着说话免了些责罚,但她也得挨到年关才能出房门来了。”
二太太道貌岸然地说着,似乎在显示她没有偏心谁,其实心底却在计较着,她就是要等五小姐这儿出嫁了,让婧萱彻底死心,再出来。
至于你江素雪,自己撞到刀口上来的,活该多抄十遍女训!
二太太正暗自得意着。岂料一直闷声少语的老太太忽然伸手拉住素雪,开口道:“四姑娘那儿爱怎么折腾随你。雪姐儿又没有什么过错,为何要跟着一起受罚?”
二太太怔住,老太太居然公然出面袒护江素雪?而且,喊江素雪的时候竟比喊婧萱还要亲热了!
二太太强忍着气结,一脸为难地蹙起眉,道:“可是雪姐儿方才分明说了……”
“雪姐儿好端端坐在这儿,哪里惹你不痛快了?”老太太打断二太太的话,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不满,“该受罚本该是你,我都没多讲什么,你和雪姐儿过不去作甚?雪姐儿夜里还要来给我按头,你倒好,把她关在屋子里不出来,想让我这老太婆子再折腾一回?”
上回那次头痛发作实在是把老太太给折腾怕了,她手上用力,把素雪拉到身边去。
二太太听老太太句句针对她,便知此刻她再多说也是无益,便连忙起身告罪:“媳妇哪敢有那些想法?雪姐儿这里是媳妇思虑不周了。”
说着又抬头看向素雪:“可是雪姐儿方才自己也说甘愿接受惩罚,如今不关禁闭了,该抄的女训,还是得抄吧,依媳妇看,不如再加上一倍,抄上四十遍,省得被关在屋子里的婧萱怨我这个做母亲的偏心。”
她双眼盯着素雪,似乎在等着素雪自己点头应下。以素雪方才那自告奋勇的模样来看,这回,也会爽快应下来的。
谁料素雪只是双眼圆溜溜地瞅着她,竟一语不发。
素雪看清二太太眼中的困惑和讶异,只暗暗失笑,她早就吃定了老太太如今离不开她,方才那二十遍都是说给老太太好听的,四十遍?哼,想得倒美……
素雪那厢不应声,老太太这厢反而皱起眉了,啧啧两声道:“我说淑宁,你究竟有完没完?没听懂我方才的意思吗?是你管教无方,才任由了四姑娘无端滋事打了五姑娘,要罚就只有你和四姑娘该罚,与雪姐儿何干?”
二太太低了低头,尴尬地攥紧手中的丝绢,踌躇好半晌,才应了声:“母亲说得对,媳妇糊涂了……”
“我看你在屋子里关了那么久,也的确是关糊涂了!”老太太闷声一吼,吓得二太太抖了一下。
“这边糊涂,五姑娘那儿的事可不能再糊涂。瞧瞧五姑娘那脸上的手指印,还不赶紧的,去药房取创药来抹上?要是留下什么印子就不得了了!”
老太太皱起眉,指着五姑娘催促起来。
二太太忙不迭点点头回过身去,想唤来秦妈妈,可秦妈妈拉着婧萱回屋了,不在这儿,她只好匆匆走到帘子处,使唤外面的珍珠去药房取药。
老太太安抚了五小姐几句,就遣丫鬟送五小姐回房上药了。
素雪又坐回原处继续吃茶。
二太太吩咐完那边,焦虑不安地坐了一阵,借着府里别的事,起身告罪离开了。
撩起帘子走出去,二太太脸色忽的阴煞下来,狠狠地斜着眼睛朝身后瞪了一下,随即快步往外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