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椅上坐下,朝云淡淡的扫视了一圈儿,下面整整齐齐站立着的大臣们都露出担忧的神色来,她淡淡道,“朕知道,诸位爱卿,都很想知道,到底朕做了怎样的抉择。”
她说完这话,没人敢反驳,但都颤了颤,低下了头去。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他们不能解忧,实在是他们造化不够。
朝云默了默,轻轻点了点头,而旁边的醉墨则跟随她的指示,从袖中拿出了一纸诏书,上前一步,宣读道:
如万民所谓,诏兹以告天下。
吾与天圣帝尊,总角订婚,青梅竹马,以万生和吾心意者,唯其而已矣,故吾生之所愿,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名之士,乃契合无上,奈何天意弄人,拖延至今,而今始觉吾之冤屈,何以加赋予万民之责,强安于身,痛不可忍。吾早有所誓,与君相携一世,万民之责,犹胜小家,南疆王既属心西宫,朕愿允之。
醉墨将上半段话念完,念到最后,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眼前也是花白一片。
而下席的大臣们,也都颤了颤,愈发的将头低下了。
醉墨吞了一口唾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道:
吾自幼习读佛法,习佛法之像慈心万民,怎奈何万民因一己私欲而堕入无间。唯有舍小家,以保全大家,故,愿君谅吾之心。此生无缘共度,吾愿此生牢锁于佛法圣诗,隔绝于佛堂、御书房、懿云殿三隅天地,从此不再涉足外处。愿以毕生之佛念感化此情,于君来生再聚,来生再续。
从此香灯木鱼,了却残生,若不再见,愿君保重。
钦此。
而当钦此,二字落下,诏书于醉墨手中无力垂下,朝云闭上了眼,而台下的不少大臣们眼眶已经红了,偷偷低下头,害怕别人看见了他垂泪。
堂堂一国之尊,却要被无辜牵连,国君虽大,她也只是一个小女儿家,连要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堂堂大国,却被人逼迫到了这个地步。
文臣心有愤懑,但不知该如何处理,而数个武臣们,怎么能够忍受得了如此委屈,义愤填膺的冲出来大喊,“陛下!他南疆如此欺人太甚,逼迫我北封大国帝尊,何其耻辱,如何了得!且让我等带兵冲出去,杀他回老家!”
“是啊!”他这么一说,群情激奋,不少武臣都站出来附议。
“不可!”旁边的老臣出来拉着他,红着眼圈儿,望着台上默默无言的帝朝云,投注以万分恭敬的目光,道,“陛下为此,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不就是为了不再劳民伤财,想要让天下安宁吗?我国同样发兵,岂不是会损失同等惨重?那,陛下这么做,又有何意义?”
“难道就任由它边陲小国如此欺辱我堂堂大国!”他不认账,狠命甩开那老臣的手,依旧是一副随时愿意冲去战场杀敌的凶神恶煞的模样。
“罢了。”朝云淡淡道,声音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了。“是上天不作美,是此生无缘,天命如此,如何强扭?朕这一生,如此,罢了,罢了。”
凄凉的一句话,引来了无数哀思。
静默不语的朝堂。
“都没事了吗?那退朝吧。”朝云略显疲惫的拂手,慢慢走出了大殿。
而不出半日,这封诏书则传遍了天下。
有史家评,这封诏书,大情在先,大义在后,表现了北封女君的孤苦无奈,痛苦抉择,但又展现了她情之所至,终生守爱之坚定,让人怜惜。
这封史上有名的诏书,成为了无数百姓的催泪弹,为一对金玉良缘的破散感到惋惜,而摒弃了红颜祸水的念头,将一切的罪责都归结到了他们所厌弃的始作俑者身上。想到底,这也并非朝云所愿,况且为了天下苍生,将人家有情人活活拆散了,还害得如此凄惨,罪过在谁,可想而知。
而玉沉檀,在这口口相传中,竟成了众人成鄙弃的第三者。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结局。
除了朝云。
而正如朝云所说,事情的确没有这么简单。
出了宫殿之后,她捏着双生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
“我不明白。”双生疑惑的望着她。他或许还不明白,这一番回白,会在天下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我这是在给自己找退路。”朝云淡淡道。
她从来没想过一定要在那两个选择之中选出最后答案,因为她知道,很多时候,是存在第三种答案的。
她的一道诏书,看似是答应了,实则不然。如果说先前的舆论造势是利用了人心,那么她同样也是利用了人心。人性本善,无论是谁,看到这一篇痛彻心扉的悔白书,都会心疼,而心疼了,才会有万民所向。而且若有一日,万民请愿,希望她能不要解除婚约,那就不能说是她撕毁信约,言而无信了。不仅顺应了民心,得到了最好的结果,而且,不会遭人诟病。
而于礼,就算是天圣朝堂,也会明白,迂腐的礼法同民心,不能对等。孰轻孰重,自是自知。不在意礼法,没有了阻隔,就算是玉沉檀到了北封西宫,又能怎么样呢?她一早就表白了心迹了呀,玉沉檀钟爱西宫,她就把西宫拨给他住,而她自己,除了朝堂、御书房、懿云殿,再也不涉足皇宫的任何地方,并且青灯古佛,了却残生。连面都见不着,能怎样?有什么把柄?有什么好诟病的?
而玉沉檀那边,已经答应了你,让你住进西宫了,还能怎么样?别说你当时想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反正你提的条件,已经做到了。
而这道诏书,既然在半天是时间内传遍了各国,那几位相关人物,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知道了这则消息。
起初残雪拿到手,战战兢兢的不敢拿给纳兰天阙看。心里想着他家主子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后悔死当初没去找她,现在果然得到了这么个结果,晴天霹雳啊。
而出乎他意料的,纳兰天阙看着传回来的书信,竟然这么多天来少有的微笑了。
而这一微笑,让残雪以为他见鬼了。
“主……主子,你,你你没事儿吧。”老天保佑啊,别让他家主子直接被这消息给弄疯了啊。
“没事。”纳兰天阙笑笑,一转头看见残雪惊悚的表情,十分淡定的道,“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小心肝疼。
“看事情不能只看眼前。”他轻轻地说了一句,淡笑道,“她的柔术倒是用得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柔术?什么东西?残雪皱眉。
“不过……也越来越像我了。”接着挑挑眉,意味深长的道。
“咦——”残雪继续皱眉,想说有夫妻相就直说好吧。
“我这边倒是好受了。”纳兰天阙笑笑,本来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如今得到这个一个完美的答案,已经很满意了,挑挑眉,“不过,有的人可就要不好受了。”
诚然,让他好受了,玉沉檀,就一定不会好受。
这种文字游戏,也的确只有少部分人能看懂。
可是,很可惜,玉沉檀他现如今已经完全没有精力可以看它了。
从那天起,他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昏迷中渡过。
而似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昏迷了多日,他却悠悠转醒。而待他醒来,一句话都没有没来得及开口说,就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陛下,您醒了!”旁边守着小憩的人被惊醒,看见他醒了,惊喜的道。
“咳咳。”他狠命的咳着,又咳出一大口血,血染的红衣都不胜鲜红。他撑起自己,抬头,问道,“有结果了吗?”
“有结果了有结果了!”那侍者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猛地点着头,“她答应了!”
“呵呵。”他本来是想笑的,但发现他笑不出来。
就算她答应了,又能怎么样呢。这本就不是他本意,他了解她,甚至能够想到,她为什么能委屈自己做这个决定。他从来没想到,一开始就被淘汰出局的他,竟然是以这么狼狈的方式,得到想要的。不,这应该,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颗真心。
但他已经想开了。
“按照上面说的,停战吧。告诉容寂,不要进攻了。”他缓缓道。
“安南那边……”使者颇为为难的面色,毕竟他国之政,也不好干涉,安南那边到底会怎么做,也就不清楚了。
“这你不用管。”他淡淡问道,“还剩多少时间?”
而一说到这个话题,他身旁那侍者,惊喜的表情立马冷寂。
“说吧。”他仍旧是淡淡的,毫不在乎的样子。
“不过月余。”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如死谭般死寂的眸子。
“哦。”一点也不惊讶,他只是道,“替我养养身子,看起来正常些,隔几日,我们就去吧。”
“去哪儿?”没反应过来。
“北封。”
——
诏书一出,影响可想而知,所有百姓都有八卦之心,都带着忐忑,等候着属于天圣以及南疆的那份回音。
而第二日早朝,纳兰天阙踏上朝廷的那一刻,看见满堂的朝臣表情都相当不安,而特别是礼部尚书,焦躁不安得都快要把脚底给踹穿了。
看见这一幕,他微微一笑。
“陛下!”还没等他开口,礼部尚书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关于女君之事,臣……”
“朕正想提及此事。”他打断了礼部尚书的话,环视了一圈所有的大臣们,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第一个出来说话,而礼部尚书一开口就被堵了回去,也不敢再冒然冲出来发言了。
“都不说话?”纳兰天阙轻轻眯起眼,冷笑一声,“怎么这会儿都没主意了?”
确实是都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第一个出来说话,说的意思违反了君王的主意。这件事本就敏感特殊。如果强烈要求顺应礼法解除婚约,会失民心;如果继续坚持不解除婚约,好像又有违礼法。他们的确,一开始就是处于被动的情形。
“这是陛下的家务事,臣等,不敢置喙。”不知谁开口说了一句,后面紧跟着的大臣们,也纷纷附议道,“正是如此,任凭陛下做主,臣等无异议。”
礼部尚书不可置信的向后面瞪着,看了一圈儿,见所有人都已经伏子行礼,只余他一人鹤立鸡群,无奈之下,也只好躬身附议。
“臣也附议。”
“好。”纳兰天阙淡笑一声,“既然诸位爱卿都说是朕的家务事,那么无论朕做什么决定,都还是,不要干涉的好。”
“是。”众大臣一凛,赶快点头。
而翌日,百姓们忐忑已久,却有小含着期待心情的,迎来了天圣帝尊的诏书。
不长,只有短短四个字。
“至死靡它。”
短短四个字,为这段原本就凄美的爱情故事添加了无上的决绝,而就是这四个字,足以让所有期待的百姓们手舞足蹈。
然后,一对活受逼迫的苦情人的形象也就出现了。
一个人言:愿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另一个人言:至死靡它。
两句同样决绝而又情深的誓言,在妻妾、男宠众多的帝王之状中,显得弥足珍贵。
而就是这份弥足珍贵的感情,毁灭了,才会让无数人唏嘘,才会让无数人去向往完美,去保护完美。
被拆散的一对有情人,越孤苦,越引人怜惜,才越能够烘托出他们眼中坏人的形象,才会让他们更加憎恨,厌恶,甚至是鄙弃。
可是南疆久久都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给出任何答复。
而几天过去了,百姓们都认为南疆是已经放弃了,被他们心中那对最完美的恋人给感动了,决定不逼迫了他们分开了。反正都已经停战了,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他们狂欢着,感动着,手舞足蹈着欢庆灾难的过去。
而就在他们还沉浸在这完美的爱情故事中时,他们没有想到,北封皇宫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