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骄阳似火,热风如潮,藏在枝叶茂密的大树上的大群蝉儿鸣叫不休。三三两两纳凉的老人们搬了四方凳,坐于树荫下,拿着竹扇悠闲地扇风,丝毫不在意头顶虫儿的吵闹。
在小区大街上,一名膝盖上还有一块新结的血痂、穿着西装短裤和小背心、看上去和野猴子似的八周岁小男孩,对聊天后颇投契的女孩提议道:
“那个,要不要一起去玩?”
小女孩是刚刚搬到这个古老国家的混血儿。面对男孩的邀请,她清澈无邪的星眸眨了眨,用仿佛能将男孩看透的目光,盯了他一小会,才点头道:“好哦。”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能直觉地感到别人有没有伪装,有没有恶意。仿佛那是一种无形无相的奇怪念力。妈妈告诉她,这是继承了一些爸爸的才能。
面前自报家门叫李谱的男孩,是一个很纯粹又直率的人吧。女孩心想。所以她没有拒绝,但她也没有抱太多期待。
每一次搬家,她都会失去原本的邻居小伙伴——好吧,只有小邻居,没有小伙伴。
只有妈妈和书本不会离开她。
尽管年纪幼小,她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或许因为自己有点太孩子气吧……还是希望有除了书本与毛绒玩偶外的朋友,会与她聊天的伙伴。
“去哪玩呢?”小女孩吧嗒吧嗒地紧跟在男孩身后。
“你平时都喜欢玩什么呢?”小男孩挥舞着一根捡来的柳条,好像在挥舞一柄软剑似的开心。真是个自得其乐的家伙!
“看书啊!”小女孩举起手中的漫画杂志“画王大书”。
“喔,我也喜欢看,不过刚才都看了好久了。想点其他乐子吧。”名叫李谱的小男孩想了想,“对了,你拍过洋片么?”
“什么是洋片?”小女孩有些不明白,大概是这个国家的男孩子喜欢的玩法吧。就像以前居住的地方的男孩子们都喜欢玩棒球一样。
“就是这个,叫洋片,或者叫洋画。”李谱从西装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叠卡片,递给女孩看。
女孩一瞧,都是一些剪裁成方形的彩色小纸片。绘有画功拙劣的卡通图案。这些卡片似乎被折叠地用了很久,皱巴巴旧兮兮的,曲成三角形。
“这个怎么玩呢?”女孩问。
“就这样,叠起来,用力在旁边拍下去,靠风力让洋片翻个身。”李谱解释道:“翻过来的就全归你啦!”
“这些小卡片有什么用吗?”女孩眨巴眼睛。
“要说用处么……”李谱想了想,把自己的洋片好像扑克牌一样散开,展示道:“拿回去看啊,有各种图案。”
“可是,画得并不好看呀。”
女孩直率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皱巴巴的小卡片上都是一些丑丑的机器人,或明显不是车田正美原画的圣斗士,比自己家里的那一大叠万智牌难看多了。
“呃,好吧。这游戏最近是不怎么流行了。”李谱有些沮丧,以前他可是很喜欢这个游戏呢。一沓洋片还是缠着爸爸去买的。
他又考虑了一下,又提议道:“不如去打游戏吧?你进过游戏室么?”
“没有。”女孩摇头。
“那我带你去。”李谱拍胸脯道:“我还有两块钱,可以买八个币,分你一半!”他又想了想,“或者买四个币,剩余一块钱买二支赤豆棒冰,我们一人一支。”
女孩点了点头,她已经拒绝过一次玩法,这一次她不想再拒绝。
男孩常去的那个街机厅,是90年代中期很常见的无牌照电玩店。住在巷子内一间老平房的中年夫妻下岗后,颇有商业头脑的在自己家里开了个电玩店。三块钱就可以租上一小时双打的世嘉五代和超级任天堂分别放在几台彩电前,较有钱的孩子一般是单独包了再找个朋友陪自己,而更多的电玩迷是自己找不认识的玩友各自出上一块五毛,可以尽量节省零钱也能多玩点时间。
在另一边,贴墙摆了七台坐式街机,分别插着“豪血寺一族”、“街头霸王2”、“侍魂1&2”、“名将”、“恐龙快打”和最新的“94格斗之王”。其中除了“名将”与“恐龙快打”,其他全是格斗游戏——完全是因为电玩店的黑心老板发现格斗游戏远比起横版过关更容易消耗玩家的游戏币。
1994年,娱乐场所“未成年人不允许入内”的条例还没有发布,也没什么店家会在意,玩家们则全神贯注地奋斗。像李谱与女孩这么丁点大的小学低年级学生跑了进来,也只是被别人多看了几眼罢了。
“哟,这外国小囡多水灵!”在一张旧桌子前卖游戏币的老妇女看到跟着李谱进来的女孩,眼睛顿时一亮,“以前没看到过啊,是哪家的孩子啊?”一边说一边还想抬手模模女孩的粉女敕小脸蛋。
面对过分热情的大妈,女孩大概有点害羞,顿时像怯生生的小猫儿一样,躲在了李谱的身后。
“阿姨你别管啦,我要买一块钱游戏币。然后再买二个赤豆棒冰!”李谱从口袋里掏出四张皱巴巴的五角纸币。
接过老妇女递来的游戏币与冰棍。男孩如约分给了女孩一半。
李谱问道:“你想玩什么呢?对打的还是过关的?”
“嗯~~~我先看你玩吧?”女孩用还未月兑女乃味的微翘粉唇,一点一点吮着便宜的赤豆棒冰——好凉哦!虽然味道不算特别甜,却让在灼热骄阳曝晒下的柏油马路上走了好长一段路,有点儿晕乎乎的她感觉很好。
“好,等我吃完了冰棍,就去打最新的那台国家对国家的格斗之王!”李谱抛了一下手中的二枚金艺铜币。
“你玩这个很厉害吗?”女孩问道。
“嘿嘿,你知道玩格斗游戏,水平分几个级别么?”李谱双手抱胸,一副小师傅的神情卖起了关子。
“不知道呢。”从未玩过电动的女孩乖乖地摇了摇头。
“那我就给你一一解释下吧,这可都是我细心观察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李谱靠近女孩,好像真的在传授秘籍一样,贴着她的耳朵瞧瞧说:“你看到那边在玩“豪血寺一族”的大哥哥了么?”
女孩睁大眼睛瞧了过去,在一台街机面前,一位大约是初中生的少年,正操作着一名模样是一身橙衣的光头和尚的游戏角色,左手抓住摇杆死命的狂摇,右手则胡乱拍打四个按钮。弄得游戏里的光头和尚“喝嚯哈!”地叫着一会踢腿一会劈掌,奈何大部分都是挥空,偶尔运气好会打中那么一下,不过挨的打却更多。
“这个是最弱的砸机式玩法。他根本不懂怎么打,于是拼命乱摇乱按,偶尔打到对手几下,看运气过关。”男孩耸了耸肩,“不过一般来说,这么玩的人,运气不好经常一关都过不去就要重新投币。”
“嗯,看上去一点是章法也没有。”感觉耳朵被男孩的气息吹得痒痒的,女孩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还有另一个大哥哥,”李谱用目光引导女孩瞧向另一名距离比较远,正在玩“街头霸王ii”高中生模样的微胖少年,“他已经会摇出技能啦,一直在放气波。这样打下去,过个三四关都没问题。”
男孩故意顿了顿,好像炫耀似的说:“不过,我比他更厉害,因为我不但知道摇圈后按出拳键可以放出气功波……”他用手画了一个逆时针的弧线,“而且还知道先向下,再望上那么一下,同时按下出拳键,可以打出无敌对空拳!”
“那你在这儿算是很厉害的吗?”女孩偏着小脑袋,饶有兴趣地问道。
“呃,还好啦。”李谱抓了抓头,诚实地说:“不过,就算掌握了放气功波和对空拳的二大绝招。还是有对付不了的打机高手。比如那边的人……”
李谱指向一名正全神贯注地与别人对打“格斗之王”的眼镜少年。用满是敬佩的语气对女孩说:“他外号叫四眼哥,是这儿最厉害的人!这里的游戏,他基本都可以用一个币打通关。”
“那是我一直向往的境界。能达到他现在的水平,是我的梦想。”
他一脸认真地立下了一个非常没有价值的人生目标。
“那我也来玩玩看。”兴趣广泛的小女孩,并没有嘲笑这个会被老师训“玩物丧志”的无价值目标。
可惜那个四眼少年一直在用精湛的技术一币霸机,所有其他玩家都挑战不过他。李谱在旁边看了一会,忍不住也试着上去选择“墨西哥小队”——这款游戏里技能最像街头霸王的三人小组——向四眼少年挑战了一次,结果输得很惨,当对方操作的那个穿着很少布的游戏角色“不知火舞”一挥扇,剧烈乳摇地摆出胜利造型,毫不留情地宣告男孩被对方砍了个一挑三。
此刻,游戏屏幕上,属于四眼哥这支“英国小队”的对战统计,已经打下十二个挑战者的战绩了。
这台“格斗之王94”是店老板才买来的最新游戏基板,正当热门。李谱虽然很喜欢,但别的玩家也同样被吸引。男孩捏着最后一个金艺铜镚,犹豫是不是继续挑战——再输掉就没得玩,只能看了。
一直在旁边看的女孩,忽然伸出白藕似粉女敕的小手,将一个游戏币投进塞币口,眼睛闪亮亮地对男孩笑道:“好像很好玩,我也来打一次。”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