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莫名的怒气迅速在谢真人朐中升起,还来不及调息来平复这怒气,她的手已抬起,“啪”的一声,重重落在清瑶脸上。
清瑶的血色早已被冰璃雾耗尽了,一记耳光后脸还是惨白,连痛都是麻木的,只是恍惚呆滞地看向打她的人。
“你还不悔悟?你为什么不悔?果然是草木化形的东西,没脑子没见识,不知死活。”平静冷漠了数千年的守阁人居然失态暴怒,厉声叱喝。区区一枝净月莲,得了些灵气精华,能化形成人已是难得,就应努力修行以证大道。植物的本体明明无心,却偏偏执着于情,徒然自苦。连累自己这些天来为她辛苦,刚才还渡气助她御寒,而且为她动了怒。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所以会失控动怒,是因可怜这女子。可怜她,所以想一掌打醒她。
“你还想着陆离是吧?那我就跟你说说。你与他同犯情孽,可只有你进了思过阁,陆离有他师傅护着,况且他刚为仙界立了大功,因此只须在天绝峰上面壁百日,再去奈何天服上十年的苦役,便能抵了罪责。而你的下场,即便早早悔悟,也会被削了仙籍,打落凡尘;何况你如此固执,现在还不肯悔悟,你要知道,这样激怒上界,只能招来更重的责罚。怎么,你莫非想着陆离会来帮你救你?”
这里太冷了,冷得冻结了悲伤。谢真人看着清瑶渐渐蒙上薄霜的脸,强压下不忍,厉声问道,“你可悔悟吗?”
“我从来不想向他要什么……”清瑶艰难开口,答非所问,但一字字说得认真,“我不想要他保护,不想要他照顾,更没想过要他提携扶持……你相信吗?我知道你不信,谁也不会信……卑微如尘的清瑶,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图谋就去勾引高高在上的陆离,可我真的没有。我喜欢他,从不知道他是谁时就喜欢他。我只是喜欢他这个人,即使他不叫陆离,随便他叫什么名字用什么身份,随便他师傅是上仙还是乞丐,哪怕他只是个贫穷落魄,一无所有的凡人,我也一样喜欢他。我,不悔!”
最后两个字虽然微弱,但显见她是用尽现在所有的气力喊出来的。孙真人呆了,这些话太大逆不道,足够让这个女子在天刑台上万劫不复了。她真想再抽她一耳光,手抬起,又慢慢放下。耳光有用吗?十四次被封玄冰,不得生不能死的巨大痛苦都无法逆转的心意,大概是已经堕入魔道了吧?
对这女子,似乎已无话可说,自己仁至义尽,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向报告上方,然后,她何时死,怎么死,就和自己无关了。
可是谢真人没有离开,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见这女子自我毁灭,还想再劝劝她。“或许我是老了吧,听说凡人年老时就容易心软,还喜欢絮叨。”自嘲想着,她忽然伸手,一把抓出了护在清瑶胸口的碧水暖玉,冷笑道,“这是陆离送你的吧?本来以你的法力,第一次被封入玄冰就得送命,是这块暖玉助你熬过这十四次的冰封,可是你看看——”
暖玉托在真人手中,在清瑶眼前晃过,她失神空洞的眼蓦然圆睁,映在瞳中的玉不再无暇,一条细细长长的裂纹破坏了它的完美,触目惊心。
“这暖玉是天极宫师承相传的宝物之一,传说带着它就是堕入寒冰地狱也能保命,可再厉害的宝物也有极限,在冰璃雾里保你十四天不死,这玉的极限也到了。你若仍然坚持不肯悔悟,再过一柱香时间,我方才渡入你体内的御寒真力就会消散,冰璃雾第十五次把你冻成玄冰时,你必死,玉也将粉碎。你想想吧,真的忍心毁了这信物吗?”
谢真人说完这番话,把玉放在清瑶的掌心,帮她把僵硬的五指合拢,让她感受那玉的冰冷,已经和失了体温的她一样将死,所谓暖玉,名存实亡。
看她艰难地把手越握越紧,谢真人深吸一口气,在心中狠狠对自己道,“再问她最后一次,真正的最后一次。”
“你可悔悟吗?”
“我……我悔悟……”终于听到了这样的回答,谢真人松一口气,叹一口气。她悔悟,自己是省去麻烦,对她本人其实于事无补,只是换个地方死罢了。不过,她总算是保住了那块已死的暖玉。人散玉死,握住一个空壳有何意义!
既然悔悟,便可离开思过阁了,可清瑶现在的样子,实在不能指望她自行离开。谢真人俯身扶起她,打算再渡些真气给她,好歹帮她撑过明日的正式审判。指尖刚要点上她的眉心,清瑶竟突然抬手,一把攥住谢真人的手,速度之快用力之大,加上那刺骨的冷,让毫无防备的守阁人生生一个寒颤,惊喝道,“你干什么?”
“我想见他,求求你……帮我!只要让我再见他一面,化灰化尘,万劫不复我都认了,求求你……帮我……见他最后一面。”
谢真人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涌动,很热,带些辛辣和苦涩,在心底盘绕着,只要冲进眼里去,是泪水吗?自己做了几千年无心无念,无情无欲的神仙,还会有泪吗?面前的女子惨白将死,却紧握自己的手不容挣月兑,这是她所能抓住的最后稻草,唯一希望。
“好,我尽力,想法让你再见他一面就是了!”谢真人说着,用力抽出手来,继续渡几丝真气给她。答应她,并非只是冲动或可怜她,也因此事处理得太不公,情孽不是一个人能犯的错,而这件事的罪责,几乎全落在清瑶一人身上。天玄尊者那老儿,狡猾得像只狐狸精,吐一口血,再申吟哀叹几声,就博取了一大票的同情支持,轻轻巧巧把他徒弟摘出事外,护在身后。总得找些麻烦,让那只老狐狸和他那敢做不敢当的小狐狸徒弟不得好过。
三十六道天雷毁其身,十八颗裂魂钉灭其魂。这是对清瑶的最后判决,如此的重罚让旁听者都惊惶悚然,当事人却安详平静,就像这些将让她形神俱灭的刑罚是对别人的宣判。
宣判过后,并未即刻将清瑶押送去乾坤台行刑,不知是不是谢真人从中使力,执刑日期恰巧安排在了陆离面壁结束的那一日。而在等待执刑期间,清瑶被羁押在自己的本体——西方瑶池的一株净月莲之中。
三道金蚕丝锁紧紧缠裹在经脉里,轻轻一动就痛如撕裂,清瑶只能婴儿般蜷缩着,像曾经自己形态初凝时那样在本体里等待着,不同的是,当初她等待新生,现在她等待死亡。
昏沉间不知昼夜,偶尔清醒时,清瑶会想到从前,在思过阁经受的折磨和金蚕丝锁的禁制让她神智恍惚,那些记忆也像是隔着纱笼着雾,他的样子,他的声音都模糊了,但她还是努力地想着,努力地牵起嘴角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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