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看守行刑台的天兵齐声喝问,一起拥上,围住急奔而来的陆离,陆离一侧身,已拔了最近一人腰间佩剑,手腕翻转,划出一圈凛凛杀气,寒声道,“退!不退者死!”
陆离的名字在他一剑斩蛟王之后已经成了神话,这些普通的天兵没人会天真以为自己的脖子比蛟王的更硬,于是一大拨盔甲鲜明的天兵面面相觑了一圈,似是达成了共识,“哗啦”一下分开,让陆离畅行无阻。
坐在审判席上的监刑官气得发怔,脸上忽青忽白,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但士兵们都如此有眼色,他又岂可不识时务,难道要自己单挑陆离?他苦笑一下,埋头专心审阅桌上的一叠文书,对那个持剑直奔行刑台的少年不见不挡。他想陆离怎么说也是天极宫高徒,做事不会太离谱的,总不至于真劫法场,这又不是天地广阔众生如蚁的人间,要想隐匿躲藏也容易。这是在仙界,他就算劫了法场能带她去哪儿?所以他顶多就是想在行刑之前,再和那女子多说几句话而已。自己既然无力阻止就随他去吧,也是卖个人情给那师徒二人,日后总能用得上。
沙漏里,晶莹的星辰沙还在缓缓流着。只有时间是完全公正的,绝不会为任何人或任何理由而稍微停顿。陆离在行刑台下停住,抬头向上看,正有两个天兵拉着清瑶,把她拖向一根执刑柱,她呆呆地像个木偶,任他们摆布。
陆离深吸一口气,一步步慢慢地踏上台阶,当他踩着最后一级台阶踏上行刑台,清瑶已被拉到了一根石柱前,那二人手里拿着绳子,怔怔的傻站着。方才台下的混乱他们看到了,但没想到陆离真能突破重围到台上来。他们两个负责在行刑台上绑人也有千年了,哪个伏法之仙没有故友亲朋,但有谁敢持剑闯上台来,这是要干什么?劫法场这种事,听说凡间常发生,这个家伙,不是要在仙界开创劫法场的先河吧?
月复诽归月复诽,陆离手里的剑和他森冷空茫的目光都清晰注明“挡我者死”,趋吉避凶者为君子,这两人显然都是君子,手一松丢下缚仙绳,拨腿就跑。
“陆离!”自从监刑官做了最后判决,掷下朱砂斩令牌的那一刻,清瑶就陷入了混沌的离魂状态。看台上师徒内讧的一幕她自然不知道,陆离一声喊退百余天兵的情景她也没看见,就连他一步步走上行刑台她还是茫然无觉,直到他站在面前,她才突然如梦初醒,怔怔叫出他的名字。“你,你还有话要和我说吗?”
他沉默,面容就像一块冰冷的铁板。清瑶从没见过他有这样僵硬阴寒的脸色,此时此刻,她只想他能微笑着叫她一声“月瞳”,她就能瞑目了,可他的脸色比冰璃雾还冷,冻到她心里去。
“你我之间再无话可说,我是来杀你的。”他终于开口,持剑的手攥得更紧。
“你,杀……杀我?你……”清瑶听不懂这句话,她想这一定是幻觉,是噩梦,是一种刑罚,反正不是真的。
“我来杀你!”陆离猛地抬头,逼视着她的眼里再无半分情意,只有——恨!“都是你害我至此,若是我从没有遇到你,我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清瑶勉强转动已经石化了的脑筋,分析他在说些什么,“你,你的意思是,你,后悔了?”
“不错!我在天绝峰面壁百日,一切都想通了,想通了,我岂能不悔!”
当初说我们都不要后悔的人是他,现在说我岂能不悔的人也是他。清瑶奇怪他的悟性怎么会这么好,只是静坐面壁就能想通,而自己在冰璃雾中死去活来的挣扎也不悔悟,真是冥顽不灵。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一开始就去面壁,早早地想通了,不就没有今天了吗?
她身后就是执刑柱,一股股陈腐冰冷的血腥气浓得有如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入一口血水。清瑶强压下不住翻涌上来的恶心,艰难开口,“你曾说过你不对女子动手,那么现在你要杀我,你把我当什么人?”
陆离垂下眼睫,握剑的手背上凸起一条条淡青色血脉。他狠狠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陌路!”
冰璃雾透体入骨时她痛得死去活来,金蚕丝锁撕裂经脉时她痛得天昏地暗,可是此刻她才知道那些都不算什么,最让她痛的,是他亲口说出的“陌路”。从前,所有人对她而言都是陌路,唯独他不是,现在他也变成了陌路。她的整个世界,他只用两个字就毁为废墟。
“好,好,你杀吧!”她脚下踉跄,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听他的话已经是习惯了,他说要杀她,她就得支撑住自己不倒下,让他能刺出漂亮的一剑取她的命。
陆离抬手,剑锋抵在她胸口,触感却是坚硬的,他诧异,随即立刻明了,护在她心上的,是他给她的玉。
他僵硬的嘴角牵了牵,似是在笑。然后,他手腕翻转,剑锋上扬几寸,直划向她细弱不堪的脖颈。
清瑶看见自己的血飞溅起来,血一下子蒙住了她的眼睛,看什么都是红色的,红色的天红色的地,红色的陆离,他怔怔看着她,眼里的冰霜似乎被血融化了,化成沉沉的悲伤。
她想再看看他,可是她连支撑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黑暗覆盖了血红,意识消失之前,她隐约听到一片混乱,有人怒吼,有人哀叹,有人低声轻唤,“月瞳!”
她觉得自己向下坠落,穿过一片虚空,坠入一条黑暗的通道,一直坠落,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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