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脸上忽红忽白忽青,宛如台上戏子的变脸绝技。沉默一会儿,她咬了咬牙,从已经胆怯欲退的如嫔手中扯回自己的衣袖,回头吩咐琴韵,“去把王太医带进来!”
王太医名叫王源茂,医术精湛,曾任御医院的首席太医。年过七旬,本来已告老还乡好几年,又被宜妃派人找了回来。他是老实怕事的人,听得是因自己十一年前对初生太子一句无心的评价,而把自己卷进这一场是非里来,悔得左右开弓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可又不敢不来,宜妃岂是好惹的,若是不来,当时就得老命不保。
王太医战战兢兢进来,扑身跪倒给各位主子都磕了头,还没说话就在簌簌地抖。
沉默已久的秋月明突然轻轻冷笑一声,“王太医,宜妃姐姐说,十一年前太子出生时你就觉察不对,说太子像是已出生五、六日的婴儿,可是这样吗?若你当日真的有所怀疑,为何当时不向皇上言明,过了这许多年,却想起来扯这是非,你是什么意思?”
王太医抖得更加厉害,“老朽当时是觉得太子比一般初生婴儿强壮一些,身体也大一些,那话只是随口说的,并没看出什么,怀疑什么……”
“王源茂!你……”
宜妃怒气冲冲的大喝像迎面巨浪,险些把老头拍晕。他打了一个寒战噤声不语。不再向秋月明辩白,也坚决不对皇上复述宜妃和如嫔教给他的那一套添油加醋的说辞。
王太医老实但不笨,刚才在外间等待传召,一直屏息凝气地听着里面的动静,虽然听不太清具体的对话,但从宜妃时不时爆发的尖利怒喝,可以揣测到形势对她不是很有利,因此越发坚定了他保持中立的决心。
他想要中立,却又哪能中立。一边是受宠多年的秋月明,身边有太子和皇上最喜爱的天景公主;一边是宫中权势地位最高的宜妃,谢元帅的妹妹,连皇上都要让三分的女人。哪一边都不是他能得罪起的。现在这两个女人一起盯着他,两双目光就像两面石墙,越来越紧迫地挤压着他。
可怜的老头在被这压力挤扁之前,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他向前跪爬了几步,涕泪交流地嘶喊道,“皇上,老朽错了,当年不该多嘴说那么一句话。可老朽真的没什么用意,只是看太子长得壮实,随口一句赞言而已,皇上您明鉴。皇宫之中的饮食保养怎是寻常人家可比,太子又是宁妃娘娘的头胎,娘娘年纪正好,身体也好,保胎又得法。因此太子一出生就十分壮实活泼,像寻常人家出生了四、五天的婴儿,这也没什么奇怪。皇上您明鉴哪!”
一室寂静,衬得王太医难以平复的呼吸越发沉重。宜妃和秋月明都收回了盯在他身上的目光,所不同的是,宜妃快气晕了,牙关咬得脸颊僵硬;秋月明平静淡然,嘴角浅浅一抹笑意。
“一句多年前的无心之言你都能抓出来作证,青华,你到底是太无聊还是太狠毒?你究竟是关心皇室血统的干净,还是只想置明月于死地?青华,这些年朕给你的还不够多,还不能让你满意吗?”
锦阳帝的诘问一句接着一句,但不高声不严厉,反而是低哑的,有些黯然和疲惫。宜妃不敢看他,这个强悍的女人此时倒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她爱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是夫妻之爱,她争她闹她算计,其实真正想要的只是他的心,想他能够完全属于她。可是现在她让他伤心了,她难过,还有些害怕,也许他以后再也不喜欢她了,那该怎么办!
她正自神伤,背上被用力戳了一下。她知道那是琴韵在提醒她,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放弃更显得心虚,反而越发坐实了陷害秋月明的意图。罢了!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和秋月明交手,若是输了,后果怎样她愿赌服输。再说,也未必会输!
她努力牵起嘴角,强作冷酷的一笑,“臣妾当然是为皇上着想,听到了这些不利于皇家体统的谣言,尽管也不信,但也不敢隐瞒,皇上若是怀疑臣妾的忠心,可想过臣妾的委屈吗?”
“好,就算是朕委屈了你。那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还有什么证人能拿得出手?”锦阳帝冷嗤着,挥手让王太医起身。老头磕头谢恩,颤巍巍站起,又不敢撤离这是非之地,只好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宜妃稳了稳神,朐中泛起一丝兴奋。前面几个回合她都败了,但下面这局她一定能赢。
她一转头,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到站在秋月明身后的静思身上,然后满意地看到静思突然颤栗和秋月明的瞬间紧张,这证明她押对了宝。如果秋月明是狐狸,已经被她踩住了尾巴;如果是蛇,也要被她打中七寸。总之,这一局赌过后,这贱人必然会现原形的。
自觉胜券在握,宜妃慢悠悠地开了口,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如此声调平缓地说话,正好应了那句俗话“有理不在声高。”
“皇上,当日宁妃临盆之时,不知为何把所有的御医和稳婆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她最心月复的两个人:赵嬷和静思为她接生。现在赵嬷嬷已经莫名其妙地失了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过好在还有静思。那么,当日的情形到底如何,就要好好问问静思姑娘了。”
宜妃这次总算说了句有份量的话,锦阳帝极其不耐的神色一下子郑重了。的确,秋月明当日的行为实在有些古怪。她素来不是任性胡闹,不知轻重的人,那一天的所为却真是任性胡闹,不知轻重。当然后来她向他作了解释,他也体谅她担忧父兄的命运,又在和他赌气,再加上临盆时的疼痛,一时有了自暴自弃的心,才会做出那样有违常理的事。
已经过去了十一年的旧事,如今重提,却莫名地在锦阳帝心头生了新疑。毕竟秋月明那一天的行为太古怪了,而她的解释貌似合理,其实经不得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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