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是粗线条的人,又向来厌文喜武,心思简单磊落。全没理解天景话中之意,却按照自己的设想给她勾画了一幅图景。
“长大了有什么不好,等我们长大成人了,父皇又就不会对我们管这管那的了。等将来太子哥哥即了位,你做护国公主,我到边关领兵,我们一起保着大渊的太平盛世。你放心,我每年都会回京的,然后我就带你出来玩,骑马打猎,那时候随你疯,没人管你。”
“没人管我?”天景冷笑一声,扬手把那只美味烤地瓜用力丢出去,然后拍拍手,拉了玄明进了他的帐篷,随手关上门。
“你干什么?”玄明吓了一跳,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即使是兄妹也不方便共处一室,更何况还关着门。
天景一巴掌打在他要去开门的手上,“有些话必须关上门才敢说。今天我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免得你将来把性命玩丢了。哥哥,你知道什么叫‘过从甚密’吗?”
“过从甚密!”玄明闻言,不由一个激灵。他再思维简单也是皇子,皇室中的阴暗血腥没经过见过总也听说过,为数不少的阴谋陷害就是从这个词开始的。“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护国公主和边关元帅常来常往就叫做过从其密。当太子哥哥变成皇帝哥哥之后,他不会高兴看到我和你像现在这样亲近的。哥哥,你知道过从甚密若是引申开来,可以作成一篇什么文章吗?”
“谋,谋反!”玄明额上沁出了冷汗,“但他是我们的哥哥,他知道我们不可能反他!”
“到了那个时候,他首先是‘皇上’,然后在他愿意的情况下,才是‘哥哥’,这个顺序不要弄反了。皇帝是世上疑心病最重的人,尤其这‘谋反’两字,更是一个帝王绝不能触碰的逆鳞,一旦触到,让他觉得痛了,他眼可没有什么弟弟妹妹。所以玄明哥哥,等御座上换了人之后,你我最好疏远生分一些,这样安全。”
“你是说,他将来也会疑心我,就像父皇现在疑心我舅舅。我毕竟也有一半的谢家血统,何况我这张脸……”
“这不是血统和相貌的问题。就算你母亲不是谢家人,他将来一样会疑心你,还有我。玄明哥哥,你莫非从没有看出来,我是有些害怕太子的。我敢和父皇撒娇耍赖,无法无天,但只要太子说话,我总是听的。因为父皇老了,人老了心都会变软,而且我是他的女儿,父女之情总比兄妹之情牢靠。况且,我是什么来历你也清楚,还不知道在太子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妹妹呢。所以我也要小心,别让他挑出错处来。”
“唉……”玄明一声长叹,双手抱住头不胜苦痛,“我们为什么要生在帝王家!最至亲的人之间都要互相算计,算错了可能就会丢掉性命,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觉得挺有意思呀。”天景暗自嘀咕了一句。但她知道这些对玄明来说是残忍的。他是个重情的人,却偏偏生在最薄情的皇家,不痛苦才怪。
她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玄明哥哥,不管将来怎样,不管谁说什么话,天景都相信你,永不疑心你!”
“真的吗?”玄明放下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就算有一天众口一词都说我要造反,你也信我吗?”
“我信你!你是我哥哥,我永远都信你!”
“那就好!”玄明总算得了些安慰,可眉目间还是积着愁云,“我虽然笨,也感觉得出父皇对我始终是隔着心的,我不怪他也不敢怪他。父皇和舅舅毕竟只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猜忌很正常。我常常想,等到太子哥哥作了皇帝,我和他是亲兄弟好兄弟,他肯定不疑我。但今天听你说来,原来御座上的帝王会换,帝王之心却不会换。原来我这一辈子,都必得活在猜忌之中……不过,好在还有你肯相信我。”
天景有些歉意。但有些道理现在他若是不明白,将来就可能吃大亏。这些话虽然苦涩辛辣,却是良药,能保他以后不犯错不送命的良药。
“好了,何必为还没发生的事发愁。我们现在都还没长大呢,太子哥哥,你和我还可以这样亲密友爱的生活好几年,尤其是现在,每天都有那么多好看的风景,那么多有趣的事,打起精神来嘛。哎,那只地瓜呢?你吃了地瓜就不难受了,好甜的。”
“哪有的吃?你刚才一激动就给丢掉了。”玄明还是无精打采,闷闷地解释地瓜的下落。
“啊?是的,我想起来了,我真是手欠!既然没地瓜吃,那你早点休息吧。明晚你也来参加篝火晚会吧,自己闷在帐篷里有什么意思?你就是闷得发霉长毛,我也只装看不见,别指望让我学你的样,装腔作势地浪费这段好日子。”
“你这个死丫头!”玄明终于大吼起来,“我辛辛苦苦地给你作了二十多天的榜样,敢情你都在装看不见哪!你也就会欺负我!我,我也再不装了,再装下去可能真的要发霉长毛了,我也再不管你了。不过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学着喝酒,我就真的生气了!”
“我知道,我有分寸的!”天景笑嘻嘻地答应着,刚要出门,玄明在身后问了一句,“天景,要是我做了皇帝,你怕不怕我?”
“你做皇帝?”她笑弯了眼睛,“你不能。你是个真正的好人,教都教不坏的好人。这种好人是不能做皇帝的,要是你做了皇帝,大渊就要亡国了。你还是做我哥哥吧!”
“也是。”玄明叹一口气,也笑了,“我还是做你哥哥吧,做你哥哥比做皇帝好!”
天景回到自己的小帐篷里,很快就睡着了,她做了个古怪又有趣的梦:那只被她丢掉的烤地瓜,好运气地逃离了被吃的命运,躺在一簇草丛里,开开心心地看着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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