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转瞬五年。♀
五岁的阴刀已不是初生而无知的婴儿。少城主人见阴刀,年幼体弱,却早慧。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角落里,阴刀已经开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体弱的少城主活着的每一分一秒都是上天额外的恩赐,这一刻还存活于世,但就算下一刻了无声息的死去也无人会为此惊奇。对于这个天生体弱的儿子,人见城主在前两年还四处寻访名医,散尽千金,但当所有的下人、巫女、医师都放弃了这个孩子时,生身父亲也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坚持了。近两年,比起花费时间在体弱的阴刀身上,人间城主更倾向于和新近的侍妾们制造新的孩子,只是一直都不怎么如意罢了。
城堡内院,百花争相艳放。人间城主正携着新纳的妾室在内院正中惬意的赏花,而在不远处的转角,终日贴身伺候阴刀日常的侍女小川,此刻正蹲为阴刀整理衣饰。
小川冷眼看着前方欢笑的两个背影,拉着阴刀衣领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拽的阴刀稍微向前倾了一下,五岁的孩子只是轻轻挣月兑的小川的手,自行理了理衣服,未言一语。♀
小川本是人见城主正室的陪嫁丫头,自家夫人又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她自小便跟在夫人身边,感情甚佳,也同夫人一起习过几年诗书,自然是与普通的下人不一样。先前夫人在世时,人间城主对夫人一心一意,真心可鉴,小川一旁看在眼里直觉欣羡,也为觉生其他的心思。夫人去世后,小川可怜阴刀自幼丧母又生来体弱,本只想尽心尽力的照顾阴刀,却不想在前两年夫人刚去世时人见城主甚为伤心,那时父子二人皆是小川安慰照料,一番相处下来小川竟对人间城主由怜生爱,鼓起勇气告知对方,却被对方以今生挚爱吾妻,不愿在接纳他人为由拒绝。本来小川也表示理解,也为城主对夫人的痴情所感动。可渐渐的,她发现人见城主似乎越来越不喜欢阴刀少主,近两年新纳的妾室是一个接着一个,一副急切的想要个健康的继承人的样子,就差没直接宣布谁为他诞下少主就马上给谁扶正了。
小川心中怨恨不甘却无人倾诉,心爱的男人以真爱为名欺骗了自己,每日都与其他的女子寻欢作乐,她却只能在一旁偷偷的看着,为了她那可怜的最后一点自尊,她甚至不敢再城主面前表现出一丝的哀怨,看起来全部的身心都放到了少城主的身上,尽心尽力的照顾少城主。♀看着一日日慢慢长大的阴刀,越来越像夫人的少城主,有时连小川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痛苦,到底是因为他不爱自己,还是因为他欺骗了自己。这个女人,将所有的不甘与怨恨都埋在心底,选了一种最痛苦的方式作为掩饰。只有偶尔不经意间,在五岁的孩子面前稍稍的放纵自己。
“少城主,您要明白,^H您至今仍能够活的如此奢侈华贵,只是因为上天似乎特别的没有眷顾您的父亲——在某方面。”
小川嘲讽的低声说着,带着怜悯的目光,她只是压抑的太久需要说出来而已,在这个夫人早已逝去的人见城里,再没有人能够真正聆听她的话语。面前的这个五岁的孩子,流淌的她爱的两个人的血,拥有越来越像夫人的美丽的容貌。♀厌恶感与愧疚感同时折磨着她,她给予这个孩子尽心的照顾,却不愿掩藏对他的厌恶,同时又给予他深切的怜悯。
只是一个活不了多长的孩子而已,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小川不禁有些自嘲自己无端的发泄,只是这个时候,谁都不知道轻笑着看着不远处亲生父亲的阴刀心中又在想着什么。
年幼的阴刀自行理了理衣饰,轻咳一声换回小川的思绪,微笑着迈向自己的父亲,恭敬的弯身行了个礼:
“父亲大人,日安。”
“噢,是阴刀啊,身体不好怎么还出来乱跑?小川,还不带少主回去好好休息!”
人见城主显露出些许被打扰的不悦,说着千篇一律的话语。眼前的这个孩子,脸色苍白的有些过分,每走一步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实在不愿这个孩子整日的在他眼前晃悠,好像在提醒他只有这么一个随时都会逝去的儿子。相较之下,他更希望这孩子安分的呆在他的小院中静养,有小川和那个安藤法师照料着,至少在这孩子还活着的时候不会过得太痛苦,然后,他只需等到某一天接受下人们前来报丧。
奈何阴刀却从来不如他所愿。少城主虽然身体虚弱的厉害,却异常的聪慧,也比任何人都渴望能活下去。半年前向人见城主要求名师教导剑术,更早些时候已经每日坚持着向安藤法师习除妖之术,闲暇时便带着侍女小川在城中散步,经常能在父亲与姬妾游园时巧遇。
小川无端又被人见城主责备,心中对这个无情的男人更见埋怨几分,却只能低头认错:
“十分抱歉,城主,奴婢这就带少城主回去休息。”
阴刀没有再说什么,温顺的被小川牵着往回带。
这样的场景父子二人间已经演示过很多次了。少城主在内院中见到城主便上前问安,身边的下人被城主责备,然后带着少城主往回走。几乎是隔两天来便来一次,阴刀少主乐此不疲。
小川牵着阴刀细女敕的小手,感受着阴刀有些凉的体温,不经意间转头便看到五岁的孩子沉默的低着头,海藻般的卷发几乎遮住了半边的脸颊。一瞬间,有一丝说不出的苦涩划过心间,这个不善于表达的婢女只是紧了紧握着阴刀的右手,就好像是想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热量传递给对方。
感受到右手中传来的温暖,阴刀抬头真看到小川带着苦涩的哀怜表情,但在下一刻,这个女人又皱起了眉头,有些厌恶的转过脸去。
五岁的阴刀早已深刻的明白自己的特殊。每日都要喝各种难喝的汤药,周围伺候的下人们从不吝啬同情心,却又在背地里抱怨麻烦,剑道师傅与安藤法师对待自己更是小心翼翼,在其他大臣们的孩子嬉戏游玩的时候,自己只能安静的坐在一边。
阴刀从来没有像谁抱怨过什么。因为已经听过太多下人们在背后关于自己的议论,已经习惯了亲生父亲对自己的不待见。如果从一开始还期待着什么的话,但时间是会消磨掉一切希望的。这个孩子比谁都更早的体会到生命的来之不易,却又比谁都漠视生命,因为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被漠视的存在。
彼时的阴刀安静的坐在床沿,两腿悬空,有些无聊的看着小川忙碌的身影,心中却突然生出一丝趣味:
那么,这个女人再过多久会抛弃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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