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站在床边,望向床上昏睡的人。♀自从那人昏过去后,已过了近两日了。他先后派来的几位太医诊脉后,均是胆颤心惊的回禀说大限已至,药石罔救。他听后气愤极了!连骂太医无用。又招来几位专门为他诊脉的御医为那人医治,结果却依然很糟。这几位御医救治半晌,却说那人已经伤了根本,如今已是油尽灯枯、时日无多。即使勉力医治,也只能拖得一日算一日,拖得一月算一月。根本无法治愈,只是拖日子罢了。
雍正不得不承认,从小到大,这么多兄弟中,胤禩是给他最多惊吓的一个。犹记第一次见到胤禩,就是发现两岁大的胤禩不知为何竟差点摔进御花园的荷花池,吓得他三魂去了七魄,赶忙跑过去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小家伙拽了回来。惊魂未定却见胤禩笑的见牙不见眼,还一个劲的努力挣着自己的小身子,嘴里嚷着鱼鱼。直到他抱着小家伙快走到惠母妃的寝宫,才见到跟着胤禩的奴才们姗姗来迟。也是那时候,他发现这个小小的八弟竟是一直被皇父无视,被奴才欺负的。从那时起,他便常常带着八弟玩,告诉他,他是尊贵的皇子,是奴才们的主子。又常常敲打跟着八弟的奴才,不容他们错待八弟。
长大后,兄弟们个自有了对那把椅子的念想,兄弟之间渐行渐远,原本府邸离得最近的兄弟二人,只剩下了疏离与防备,再不复小时候的亲密。仔细想想,那个时候,他心里是有些遗憾的。后来太子被废,他二人成为夺嫡的对手,一暗一明,直到胤禩被皇父猜忌,被当堂训斥,柔奸成性、妄蓄大志,被彻底绝了继位的可能,打落尘埃。雍正曾经以为,胤禩这回该消停了吧。可没成想那人竟然做了一件让他更加震惊的事。♀他人都以为皇父万寿节上胤禩献上的海东青是被自己或十四弟动了手脚,结果断了气的海东青自然惹得皇父大怒,直说与胤禩父子之情绝矣。他甚至想过会不会是皇父为了打压胤禩,亲自派人动的手脚。直到安插在胤禩府上的粘杆处密探回报,他才发现,这一切竟是胤禩自己故意安排的,为的只是替受尽委屈的良妃出口恶气。这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在那人的心中,皇位或许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后来皇父驾崩,他继位称帝。他费尽心思甚至不惜将胤禩胤禟逐出宗籍改了贱名,终于把朝堂中人心所向的八爷党彻底瓦解。眼看着那人被圈禁,故意将胤禟过世的消息告诉他,听说那人知道后悲伤吐血,他其实心里也是知道的,他的这个八弟,活不了多久。遗憾吗?是有些的。毕竟胤禩的才能有目共睹,在他心里,也是有些佩服这个八弟的。只是八爷党毕竟是他的心月复大患,能够彻底铲除了,也算了了他的一块心病。可万分没想到,那人又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吓,其程度甚至超过了以往的几次总和。
自从那人昏迷后,雍正仔细的回想着那人说过的每句话。将每字每句掰碎了揉烂了反复思量,却越来越觉得惊心动魄,幽深晦暗的凤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初春温暖的午后,公园中处处透着勃勃生机,行人们三五成群,悠闲的漫步其间。情侣们手挽着手,私语谈笑;小孩子们则相互追逐,肆意玩闹。暮朝望着眼前再普通不过的一幕,快乐的笑着,体味着午后暖阳带给自己的缕缕温暖。抬起头,望着散发着和煦光芒的太阳,尽管阳光刺眼,暮朝却舍不得移开视线,只想贪婪的享受这美妙的一刻,不知不觉中,流下了幸福的泪水。突然之间,暮朝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心里顿时升一股起强大的恐慌,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几秒钟后,暮朝的视力渐渐恢复,却绝望的发现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强烈的白光中……
“不要……”暮朝虚弱的睁开眼睛,愣了半晌,才从刚才的噩梦中回过神来。梦中的景象使得暮朝心绪烦乱,转眼看见迎上来的内侍,思及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由得心里一凛。
“谢天谢地,您可算是醒了!奴才们已经去回禀皇上了。哎呦,您可慢点儿起身,省的起快了头晕。御医说您身子虚弱,需得好生调养。您可要先喝些水,润润喉咙?”
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太监脸上谄媚的笑容,又环视了一番室内简单却不失清雅的陈设,暮朝不由得感叹,果然真的是待遇不同了呢。只是眼下情况虽然有所好转,但自己的危机并没有真正过去。
熟知历史的暮朝深知历代精明的帝王均是小心多疑之人,尤其是雍正皇帝,更是个中翘楚。之前自己的一番话,为的只是引起雍正的好奇心,为自己争取到救治的机会和宝贵的时间。但若就此以为已经成功打消了雍正的疑虑和戒心,那便真的是很傻很天真了。想要活下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为自己出人意料的言行找一个合适的借口,一个让雍正可以相信,愿意相信,或者即使不信也找不出破绽的借口。
当雍正走进奉辰苑正殿内,看见胤禩正在小口的喝着内侍递过来的温水。也许是御医的施针救治起了作用,只见那人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似有了几分力气,能够起身在床上靠坐着。
雍正心里闪过数个念头,终是开口问道:“身子如何?可是觉得好些了?”此时又有内侍端来了汤药,雍正竟自然的接过来,递到暮朝手中,道:“这是御医开的汤药,都是良方,你快些趁热喝了。朕见你身子已有了些起色,只是还需细细调养。想来假以时日,必能痊愈。”
暮朝听了雍正的话,心里一阵嗤笑,面上却是不显,只是低头乖顺的接过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雍正看着那人乖乖的用了药,喝药的时候动作流畅、毫无停顿,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心里竟闪过一丝疑惑。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一时间又想不出问题所在。正在思量间,却见那人面露痛苦之色,一把将自己推开,竟是趴在床边将方才刚喝的药一口一口的呕了出来,浓黑的药中竟然还夹杂着几缕血红。雍正心里不由得一紧,缓缓升起一股不祥,紧接着又是一怒,大声呵斥着内侍去将几位御医传来为胤禩诊脉。
暮朝在内侍的服侍下,擦净了嘴边的秽物,靠在床边喘息着,心里暗暗气恼。心想这苦肉计果然有效。若想打消雍正的疑虑,首先第一步,便是示弱。只是这具身体实在太过虚弱,这苦肉计的虐身程度甚至有些超过了暮朝自己的预期。
也许是被雍正的训斥吓破了胆,这次的御医们来得十分迅速,甚至在跪地行礼时依旧气息不稳。只是望见皇上那黑漆漆的面容、感受着皇上身上不住散发的冷气,御医们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按照皇上的旨意依次上前为暮朝诊脉后,神情更为紧张,脸色更是凄苦。
“你们昨日不是说只要吃了药,就会好些吗?为何吃过药后,不但没见好,反倒全都吐了出来,甚至还呕出血来。你们说说,这是为何?”雍正的声音低沉,语调舒缓没有一丝起伏,但却让跪在身旁的御医们抖得严重了几分。
雍正身边的近侍大臣们都知道,这位冷面帝王要是对你大发雷霆、厉声训斥,那么这是好事,这说明你在皇上心中,还是有着些用处的。可若是皇上语调平静,面无表情的问责,那么这便是天大的祸事,这说明皇上已经怒极,并且认为,你连训斥的价值都没有了。接下来,很有可能便是革职查办,甚至失掉性命、祸及家人。
为首的一位御医哆嗦半晌,颤抖着回禀道:“非是奴才等不尽心医治,只是……已是油尽灯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尚未说完,便被皇上一脚踢在心窝,盛怒之下,这一脚力气属实不小,御医不敢喊痛,赶忙跪好身子,又听得皇上怒道:“废物!朕养你们这群无用之徒有何用处?”
还要发作,却被一句虚弱的“皇上”打断了思绪。
见皇上发火,殿内的内侍均已跪倒在地,此时听见那人竟敢打断皇上的训话,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惧怕。
暮朝缓缓起身,挣扎着跪倒在雍正腿边,谦卑的以额触地,悲声道:“奴才身负重罪,死不足惜,却蒙皇上圣恩,准许御医为奴才医治,已是万幸。奈何奴才已是大限将至,终究与他人无干。望圣上明鉴,饶恕御医与一干内侍之责。”
雍正愣了愣,伸手想扶起暮朝,“你身子虚弱,还是躺回床上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无须挂心。”想了想,又说道:“以后与朕之间,不必行如此大礼。”
暮朝知道,以额触地是奴才们对主子行的大礼。只是,暮朝偏要这样做。只有将自己的姿态压倒最低,才能让以后的计划顺利进行。
暮朝没有起身,只是跪直身体,仰起脸,语气虚弱却坚定,“皇上,请让御医为奴才诊治,不求治愈,只求让奴才能多活几日,完成心中所愿,奴才便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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