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祥吩咐侍从将自己搀扶起来,想要坐起身子,却无奈发觉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气力,只能叹息着半倚在床上。
只听一声“十三哥,弟弟和十哥来看你了!”却是人未到,声先至。
允祥抬头一看,只见允禄、允-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允禄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允-却是眉头微皱、表情阴郁。
允祥赶忙吩咐侍从为两位搬来舒适的座椅,又为二人端来刚刚冲泡好的热茶。
允-接过茶杯,却是没喝,只是默默的将其放在一旁。允禄却似乎当真有些口渴了,接连喝了几大口,直到一杯茶见了底,才心满意足的放下茶杯。
允祥笑道:“真是巧的很,平日里想见你们一个都不容易,如今怎么一来倒一起来了两位?”
允禄大笑道:“还不是听闻十三哥身体不适,弟弟如何能不来探望。偏巧在门口遇到了十哥,就一起进来了。便是允礼也叨念着要与我同来的。只是不巧的很,偏偏他的福晋今早便发动了,他心疼福晋,又是他百般期盼的孩子,因此便在府中守候,还说只等他得了嫡子,就来给十三哥报喜,到时候,还要为自己的宝贝儿子向十三哥讨个红包呢!”
允祥听闻允礼府中的喜事,自然也跟着高兴,苍白的面容因为喜悦竟然也染上些许红润,使得原本极差的气色看起来也好了几分。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允礼喜得贵子,不说要请兄弟们好好吃一顿宴席,反倒先算计起兄弟们的红包来了!到时候咱们兄弟自然是要去看小侄儿的,只是都别理他,省的他越发得意的夸耀起自己的孩子便停不住口,反倒抢了咱们小侄儿的风头。”
允禄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十七弟什么地方都好,人好、画更好!只有一点,就是越高兴的时候,越是啰嗦!也不知这毛病究竟是随了咱们家族中的哪一位!”
允祥闻言却是忽然想起皇上当年手把手的教导自己读书习字,有时候便捡着自己的小毛病数落教导起来没完,常常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的讲好一番道理,并且还要仔仔细细的嘱咐自己应该如何去做。此刻想来,皇上当年那模样,不正是有些话唠的潜质吗?
然而想起自从八哥过世后,自己便与皇上日渐疏远,此刻想到近两年自己小心翼翼的守着君臣的份际与皇上相处之时皇上眼中时常流露出的失望与怅然,允祥心中苦涩,不由得低声一叹。
允禄在众兄弟中性格最是豪爽洒月兑,与兄弟们聚在一处之时,也总是最能挑起气氛之人。不仅话多,人也风趣,总是有本事将一众兄弟逗得哈哈大笑。
允祥看着允禄表情夸张的描述允礼那无比担忧、心急如焚的几乎踩碎了庭院中的石板路,也不禁莞尔。
允祥看着允禄那眉飞色舞的欢实模样,便知这家伙心情不错。转头却见允-独自愣愣的出着神,也不知究竟想到了些什么,幽暗的凤眼中泛起浓郁的阴郁。
允祥看着允-这般模样,如何不知他想到了何事。别说允-心中郁闷,便是自己得知皇上竟然将秦夫人接到宫中,封为宸妃,更是将奉辰苑更名后赐给了宸妃和新封的六阿哥弘曕,心里也觉得梗堵得难受。
允祥虽未见过秦夫人,但是对陌陌这孩子的印象却是极好。允祥初见陌陌之时便觉得这孩子与皇上非常相像,那时候心里也是有些怀疑的。然而皇上言辞否认之后,允祥却也渐渐将此事放在一边,不去理会了。
谁曾想,没过几日便传来了皇上册封宸妃和六阿哥的消息。允祥不由得感叹,原来清冷如四哥,竟也有如此荒唐的时候啊!
以那六阿哥的年纪,宸妃可不就是在先帝孝中有孕的吗?只是玉碟之上六阿哥的年纪却是晚了一年,记为五虚岁。想是皇上虽然不惧御史质疑,但终究对宸妃和六阿哥声名有损。如此行事,也算是对宸妃母子变相的保护。
只是这皇上究竟为何偏偏要将宸妃母子安置在奉辰苑呢?后宫如此之大,宸妃作为皇上的新宠,想住哪里住不得?怎么偏偏要住在奉辰苑?
奉辰苑虽然偏僻荒凉,比不得承乾宫、翊坤宫华贵气派,但毕竟是八哥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啊。
想到八哥过世之时那凄惨的模样,眼前再次浮现出八哥身上可怖的伤痕,即便允祥久经磨难,却也不由得泛起浓重的哀伤。
允祥抬头望着允-,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时候,若非允-在为八哥带上亲手做的紫檀木佛珠时偶然发现八哥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痕,只怕至今也无人会知晓八哥真正的死因。
那时若非自己拼命拦着,发了狂的允-恐怕还真会做出和皇上同归于尽的莽撞之举来。
只是即便如此,想到之前皇上还与八哥亲密无间、手足情重,然而转眼便可下旨将八哥虐打致死。
想到八哥与自己研究枪械火器时那专注认真的模样,想起因着八哥自己在战争中取得的那些胜利,允祥再次难过起来,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难道天家真的便容不下父慈子孝、手足情深情吗?
允祥本来同允一样,对皇上十分怨怼。然而见皇上大肆加封弘旺为亲王,每逢年节便有诸多赏赐,更在奉辰苑种满了八哥最喜爱的梅花,却是不许任何人擅自踏入奉辰苑一步。便是自己和允-央求着想要去拜祭一下八哥,皇上都不允两人进入奉辰苑半步。
如此,允祥、允-原本恼怒、怨怼的情绪却也缓和了些,想着或许皇上心中也是惦念着八哥的。
然而却不曾想仅仅过了两年多的时间,皇上便允许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入住奉辰苑,还专为那女子改了奉辰苑的名字。其他不知内情的兄弟担心皇上被所惑,而允祥却是在担心之余,更是埋怨皇上竟然如此快便将八哥抛诸脑后,再无半点怀念之情。
而其中最为怨恨皇上的人,非允-莫属。
允祥知道,允-此番前来,定是要与自己商议此事。然而却不想碰上了允禄,自然无法在毫不知情的允禄面前谈论此事。因此,满月复怨言的允-无处宣泄,自然只能郁闷无比的独自生着闷气。
允祥心念电转,想要找个什么借口将允禄支开,好好趁此机会与允-畅谈一番。否则以允-对八哥的情分,一定会钻牛尖。这怒火若不及时疏导,倘若有一天爆发出来,必会惹出滔天大祸。
然而正在此时,却见府中管事的太监匆忙的前来回报,说是皇上携宸妃娘娘前来探望王爷,已经走到门口了。
允祥闻言一惊,想到允此时的状况,不由得十分担心。
自从八哥过世后,十哥和皇上之间嫌隙日重,两人彼此见了面不是相看两厌、便是郁闷尴尬,因此渐渐两人都避免见面。更何况此时十哥心中显然对皇上存有怨气,再碰见皇上与宸妃娘娘,还指不定闹出些什么事来。
尽管允祥心里万分焦急,却无奈的看见皇上携宸妃娘娘在高无庸及几位宫人的陪伴下走了进来,虽然皇上及宸妃均因微服出宫身着便装,然而见到圣上驾临,屋内众人皆跪地参拜,向皇上及宸妃见礼。
雍正见允祥竟也要起身参拜,连忙几步上前将允祥按在床上,责怪道:“都病成这样了,还不知好生将养,这时候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快快好生躺着,赶紧将养好身体比什么都强。到时候,朕还有很多军国大事要与你商议呢。”
允祥看皇上如此坚持,也便躺回床上,口中却是连声告罪,那谨小慎微的模样令雍正皱起眉,心中却是缓缓一哀。
雍正没有再对允祥说什么,反而回身叫允禄、允-起身,说毕竟不在宫中,今日只叙手足之情,不论君臣之礼。
允禄应诺着站起身,兴高采烈又将允礼府上的喜事详述了一遍,听得雍正也不禁展眉朗笑道:“这倒是一件难得的喜事。等允礼嫡子降生,朕定要好好送上一份大礼给小侄儿庆生。”
允禄也笑着打趣道:“若真是如此,倒是如了十七弟的心愿了。”
允祥见允-面色不对,赶忙笑想要将话题岔开,然而尚未开口,却听允-阴阳怪气的说道:“宫中之人皆言宸妃喜爱奉宸苑的淡雅幽静,每日几乎不踏出奉宸苑一步,宫中有多少人仰慕宸妃的绝代风姿,想要见上一面却终不可得。怎么今日宸妃却破例不但出了奉宸苑,更随着皇上来到怡亲王府。莫非,宸妃又看上了这亲王府上的美妙景致,想要在这里建个园子住住?”
允-一番话句句带刺,雍正闻言勃然变色,心中怒极想要发作,却又想到允-之所以与自己如此叫板,还不是想要为胤禩讨个公道。
想到此处,雍正心中怒火稍缓,不着痕迹的瞪了身旁的始作俑者一眼。
雍正想到当初误以为喜欢上自己亲弟之时的种种痛苦纠结,到头来却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而自己虽然恼她、恨她、怒她、怨她,但却终究舍不得杀掉她。
既然舍不得她死,那自然要将真相弄清楚方能继续留她在身边。然而却未想到她竟借此机会一心求死。更在临时之前说了那些话、留下那些手稿,将自己本就有些后悔的心搅得更加悲痛难言、纷乱一片。
想到这两年自己为她经历的种种思念悲伤、更被至亲兄弟误解却无法解释,也不愿解释。
除却其他原因,雍正当真也不愿将自己与心上之人的种种恩怨告知他人,如此,自己还能与她有着些许共同的回忆,苦也好、乐也罢,却是旁人无法介入的密境。
雍正只觉得因为与她共有着一些回忆,也仿佛离她更加接近了些。这些回忆是雍正在近两年里每逢无法遏制心中对那神秘莫测的心上人日益深重的思慕之情时,唯一的慰藉和短暂的安慰。
然而雍正越是反复的在心中一次次展开这些回忆的每一幅画面,却更让雍正如饮鸩止渴般越陷越深,无法自拔的陷入深深的爱恋。
雍正如今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正深爱暮朝到了一日不见、思之欲狂的地步,不是在宗人府初见之时,也不是在与以胤禩身份出现的她相处的几月中,而是在她突然离世后那日复一日悲痛无望的思念中,他终于一点一滴的将她深深的镌刻于眉间心头,再也无法舍弃。
雍正想到此处心不由得再次瞥了暮朝一眼,却见她面带浅笑,目光澄澈,这原本正是雍正平日里最喜欢的模样,然而此时雍正心中思绪翻涌、心绪激荡,却见暮朝依旧风轻云淡的样子,对自己心中的苦闷全无半点察觉,中更是恨得牙根痒痒,暗讨今日回去后定要好好的和她算算这笔旧账。
允祥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僵局干着急却也无法可施,正打算假装病重以求引开皇上注意力的时候,却听皇上语气淡淡的开口说道:“宸妃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断。敦郡王逾越了。朕与怡亲王还有要事相商,你和允禄便先行跪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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