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接到帝王召见的旨意,行色匆匆赶到宣室面圣,却在殿外侍立的内侍们紧绷的面容及忐忑的神色间觉察到了帝王此刻的心情定然不会很好。
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东方朔进殿面圣时仍旧被帝王阴郁的脸色惊的心中发慌。而殿中除了陛下竟然再无旁人,就连时常随侍在陛□旁的内侍都不见人影,东方朔更是暗暗叫苦,这个时候面圣可不是一件好事啊,若是一个不留神,便是丢掉性命都极有可能。
刘彻见东方朔跪地行礼,却是没有立即叫起,而是微眯着眼睛阴鸷的凝视东方朔半晌,就在东方朔额头已经渗出冷汗,身子微微颤抖之时,刘彻终于缓缓说道:“朕要你为朕占卜一卦,无论结果如何,都绝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半句。若是让朕听到半点关于此事的蜚语流言,你就不是失去性命这般简单了。”
刘彻此番话说得并不算严厉,但却让东方朔狠狠打了一个冷颤。东方朔连连应诺,指天誓日保证绝对不会将今日之事泄露半句。
刘彻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朕想知道,朕未来的皇后和太子……究竟因何而亡?”
东方朔心中一震,不由得心中叫苦,暗道自己这番差事的确有些棘手。然而帝王之命不敢不从,东方朔打起精神卜了一卦,却在看到卦象所示以后颤抖着不住磕头告罪,却不敢说出一个字来。
刘彻见此情形,心中已有所预感。刘彻默然半晌,竟然起身走到东方朔身旁,俯□子沉声问道:“你只要回答朕,他们的寿数几何?又因何而亡?”
东方朔闻言更是连连告罪,额头已经磕得破皮流血却仍旧不敢将答案宣之于口。
刘彻脸色更加阴郁了几分,幽暗的双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厉声质问道:“他们可是因朕而死?可是朕亲自下旨杀了他们?”东方朔不敢回答,只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刘彻尽管已有准备,然而在心中的答案被证实后依然呆愣半晌。
刘彻在早年继位后饱受外戚专权之苦,因此早已暗下决心,为了避免新君继位后再出现此类情况,如有必要,自己宁可将所立太子的生母赐死,也不能给未来国君留下后宫干政、外戚专权的祸患。因此,若说自己有一天会亲手杀了皇后,刘彻并不会深感意外。
为了江山社稷,刘彻既然可以毫不留情的将青梅竹马的结发妻子废弃后位,将其幽禁于冷宫之中,对其他后宫女子更不会手下留情。刘彻深信若是他发现哪位后宫女子危及江山社稷、有祸乱朝政之嫌,必然会毫不留情的取其性命,绝不会有半点姑息。
而真正让刘彻无比困扰的是他竟然亲自下旨杀害了自己所立的太子。刘彻至今也未有一位皇子,心中对于自己的长子也是满心期盼的。
刘彻深知既然能被自己立为太子,必定是极受自己喜爱和欣赏的皇子。更何况,太子乃是一国储君,究竟他身犯何等重罪,竟会令自己下旨杀子?
刘彻心中黯然,对于太子而言不可饶恕的重罪只有一种,那便是弑父夺位、犯上作乱。难道,深受自己器重的太子真的会做出这样不忠不孝、罔顾人伦的事来?究竟是自己教导失当,还是太子被奸人陷害……
刘彻眼前一亮,忽然便想起阿娇悲凉惊骇的说:“不可以做陛下的太子,陛下的太子会很惨,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落得那么悲凉的结局。”既然阿娇能知未来之事,而她又觉得太子很悲惨,这不正是说明了太子无辜,是被他人陷害而失去性命的吗?
刘彻越想越怒,狠狠的骂道:“一帮作死的贱人!竟然胆敢陷害太子?谁敢害朕杀害亲子,朕便要让他绝子绝孙!”
东方朔见刘彻已经怒极,连忙开口劝道:“陛下息怒!据卦象所显,此事还存在一丝变数。”
刘彻冷冷的瞥了东方朔一眼,“什么变数?”
东方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解释道:“如今陛下已经知晓此事,这正是变数!而陛下既已知晓此事,自然可以有所防范,如此一来,奸邪之人的阴谋陷害便难以得逞。”
刘彻闻言目光微闪,忽然便想起了最先让自己注意到此事的阿娇,心中不禁疑惑,自己除了阿娇以外,竟然还会立其他女子为后吗?而对于阿娇以外的女子,刘彻可以给予适当的宠爱及恩典,但是除非孕育皇嗣有功,或是受朝廷时局所影响,刘彻根本没有想过再立其他女子为皇后。
刘彻想到身怀有孕的卫子夫以及正在领兵与匈奴对战的卫青,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难道,卫子夫即将诞育的这个孩子会是自己的长子么?对于卫子夫,刘彻自然也是喜爱的。但这种喜爱又不同于对阿娇的感情,虽然不算深厚、也不算浓烈,但若是卫子夫为他诞下长子,而卫青又凯旋而归,自己倒是极有可能册封卫子夫为皇后。
原本以刘彻的脾气,凡事皆喜乾纲独断,不愿被任何人或事所约束,因此即便册立新后,也全凭自己喜好,从来也不觉需要向何人解释半句。然而不知为何,此时想到自己有可能册立卫子夫为新后时,刘彻脑海中竟然总是闪现出阿娇那双清澈如水却又忧郁悲伤的眼眸。刘彻皱起眉,心中极其不喜这种令自己觉得无法掌控的感觉。
刘彻不由得仔细回想近来与阿娇相处的种种情形,猛然间发现不知不觉间阿娇竟然可以影响自己的心绪甚至某些决定。刘彻眼中寒光一闪,双手紧握成拳,没有人可以影响自己的心绪及决定,任何人都不可以!
接下来的日子,刘彻的确如自己承诺般常去长门宫看望蓁儿,然而每次去时皆直接去往蓁儿所在的侧殿,即便遇见阿娇也只是简单说几句话。阿娇见此情形,却也没有多问。于是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最后在椒房殿中那段彼此对立的时光。
刘彻能够感觉到自己与阿娇之间有着一道透明却无法逾越的墙,明明阿娇的人近在咫尺,却总是让他觉得再也无法碰触阿娇那颗曾经对自己充满爱慕与依恋而此时却变得难以捉模的心。
刘彻见阿娇面对自己的冰冷面孔,不但无悲无喜,也没有恼怒或委屈,反而每日旁若无事的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过着宁馨自在的日子,仿若之前那个靠在自己怀中哭泣、惶恐忧郁的阿娇只是自己梦中的幻影,再无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刘彻看着阿娇丝毫不嫌麻烦的亲自为蓁儿做出她喜爱的甜点,再微笑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给她吃;看着阿娇与蓁儿欢畅的玩闹,露出明艳如朝霞的笑颜;看着她对近身侍婢都笑得温和无比,却在面对自己时露出礼貌的笑容,如同对陌生人般疏远。
刘彻心中既惊且怒,只想亲手撕碎阿娇脸上优雅却疏离、如同面具般的笑容。凭什么她可以在搅乱了自己的心神以后,反而可以若无其事的过着平静快乐的生活?刘彻面色阴郁的凝视着阿娇,幽暗的双眸中闪过一抹厉色,这场戏何时开局、何时落幕都必须由自己来掌控!
在刘彻的周密部署与指挥下,此次汉匈之战果然如刘彻期望般获得了胜利。卫青虽然首次出征,但因其英勇善战、果敢冷静,出其不意的深入险境,直捣匈奴祭天圣地龙城,首虏近千人,打破了自汉初以来匈奴不败的神话。另外三路,两路失败,一路无功而还。刘彻为奖励卫青胜利凯旋,加封卫青为关内侯,并于宫中设家宴,携卫夫人一同出席为卫青庆贺。
卫子夫见刘彻对自己的弟弟卫青青眼有加、颇为器重,又见卫青首次出征便凯旋而归,心中颇为欢喜。又想到陛下近日常常歇在自己宫中,虽然自己怀有身孕不能侍寝,但却比如今已被陛下冷落的王美人、李婕妤、邢娙娥等人要好很多。
宴席之上,美酒佳肴、歌舞升平。卫子夫却吃得十分谨慎,无论多么精致的美食均只沾两口,对于可能危及胎儿的食物更是一口不碰。卫子夫轻抚着自己隆起的小月复,感受着月复中胎儿活泼有力的胎动,眼神中闪过一抹坚毅,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护住月复中的龙胎,定要为陛下生下一位聪慧、健康的长子。
然而就在宴席即将结束之时,卫子夫却突然抱着隆起的月复部疼得面色苍白,额上渗出点点冷汗。
卫青最先发现卫夫人神色有异,眼见卫夫人疼得变了颜色,心急的出口唤道:“姐姐……”
刘彻正喝着杯中的美酒,忽闻卫青惊呼才发现卫子夫出了事。刘彻见卫子夫月复痛难忍,不禁皱起眉,令宫人们立即去传太医前来为卫夫人诊治。服侍卫夫人的宫女连忙将她扶到寝殿休息,然而太医尚未赶到前,卫子夫便已经见了红。
刘彻站在床前看着卫子夫疼痛难忍、悲伤惶恐的模样,语气柔和的安慰道:“夫人不必惊慌,太医即刻便到,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
卫子夫闻言却是落下泪来,悲伤的说道:“臣妾性命微不足道,只求保住月复中孩儿……这可怜的孩子,再过两个月便可出生了……都是臣妾不好,没有照顾好他。”
刘彻听着卫子夫悲戚的哭诉,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个倔强执拗的阿娇。据太医所言,当日阿娇难产之时,情况极其危险,阿娇必定吃了不少苦头,而自己又不在阿娇身畔。阿娇苦苦挣扎许久也未能生下孩子,最后竟然被逼无奈剖月复取子,才勉强保住了蓁儿的命,而她自己却九死一生,险些命丧黄泉。那时候的阿娇是不是也这般痛、这样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