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内,大臣们恭敬的立于两侧,正在禀奏的大臣面色严肃、声音洪亮,刘彻端坐于御座之上,象征帝王身份的冕冠之上垂下华贵的十二旒掩去了刘彻晦暗不明的眼神,大臣们只觉得刘彻今日格外高深莫测、心思莫辩,却没有发现刘彻的异样。
刘彻向来公私分明,然而今日早朝之时却是频频走神,脑海中不住回想起刚刚内侍回禀之事,想到阿娇昨夜已经清醒过来,刘彻自然欣喜非常;然而转念又想到昨夜发生的种种是非,刘彻又觉得莫名的心虚。
朝会结束以后,刘彻便匆匆赶回椒房殿,刚走入殿中便听到一阵悦耳的欢笑声。刘彻心中略微一松,抬眼望去,果然见到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母女二人正开心的玩闹成一团。见到刘彻走近,同样身着湖绿色汉服的一大一小两位美女精致美丽的俏脸凑在一起,一同给了刘彻一个快乐明丽的笑脸,使得刘彻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瞬间便好了许多。
蓁儿笑的眉眼弯弯,拉着暮朝的手跌跌撞撞的扑向刘彻,肉呼呼的小手旋即抱住了刘彻的腿,稚女敕的嗓音女乃声女乃气的唤着“父皇,抱抱……”,直让刘彻原本冷硬的心肠一片柔软。刘彻俯身将蓁儿抱起,竟然亲了亲蓁儿像极了阿娇的小鼻子,越看越觉得蓁儿玲珑剔透、雪玉可爱。
暮朝看着刘彻疼宠蓁儿的样子,清澈的双眼中闪过动容之色,浅绯色的唇畔漾起一抹清浅的笑容,却看得刘彻一阵心动。
暮朝见蓁儿玩闹了半天,也有些累了,便唤来乳母将蓁儿抱去午睡。
刘彻看着阿娇即使怀有身孕却依然清减的脸庞,不由得轻声一叹,深邃的双眸中露出些许怀念与感慨,“阿娇很久未曾抚琴了,不知今日朕是否有此耳福,有幸听闻阿娇一曲雅奏。”
暮朝当然知道阿娇因为刘彻喜欢听琴,因此从年幼之时起便师从当世名家学得一手出色的琴艺,以往时逢刘彻欢欣喜悦、把酒言欢之刻,亦或是灰心失望、心绪低落之时,阿娇清越婉转的琴声都是刘彻最好的抚慰。只可惜,随着刘彻帝位日渐稳固,他与阿娇之间也渐行渐远。渐渐的,以往椒房殿中清越欢快的琴声只剩下抑郁与悲苦,再不复往日两人共同抚琴一唱一和的温情甜蜜。
暮朝想到阿娇的痴心,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悲伤,眼神复杂的凝视刘彻良久,终是轻叹道:“彻儿不知,阿娇已经久未抚琴。当年彻儿送给我的名琴和鸾已经被我失手毁掉,只怕要令彻儿失望了。”
刘彻眸光微闪,柔声劝道:“朕已将和鸾交由当世最好的琴师修补,必然能够完好如初。今日,朕将自幼弹奏的鸣凤送于你,和鸾、鸣凤本应成双,以后,也再不会分开。日后朕与阿娇仍然可以抚琴唱和,岂不妙哉。”
暮朝看着内侍放到自己面前的鸣凤,洁白的素手轻轻抚过古朴的琴身,怅然的抚模着琴首正中镶嵌的鸾凤和鸣玉雕,沉思片刻,摇头叹息道:“彻儿说的很有道理,和鸾、鸣凤本应成双,只可惜和鸾已经不在,空留鸣凤在椒房殿也无甚意趣。”
刘彻闻言眉头微皱,刚想开口,却又听得暮朝怅惘的说道:“我知道彻儿出于一片好意派人修复和鸾,但无论怎样修补,也无法使已有裂痕的和鸾恢复如初。正如多少人羡慕名琴绕梁的美妙琴音,仿制者不知凡几,只可惜无一能与真正的名琴绕梁相比。可惜,世人不知,自从楚庄王当年听从谏言,因惧怕自己迷恋绕梁而荒废朝政,只得忍痛割爱,命人用铁如意捶琴,令琴身碎为数段。从那时起,万人羡慕的名琴绕梁便已成绝响,无论世人费尽多少心思、想尽多少办法,也无法使绕梁重现人间。”
刘彻听得愈发心惊,惶恐发现阿娇已经心灰意冷,他很有可能再也无法重新赢得阿娇的一颗真心。
刘彻心急的将暮朝拥入怀中,在发现怀中的佳人微不可察的向后躲避后,不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收紧双臂将她牢牢的禁锢在怀里,仿佛想要证明什么一般急切的吻上她柔女敕的双唇。暮朝纤弱的身子微微一震,终究没有奋力挣扎,反而柔顺的依靠在刘彻怀中,放软身子任其怜爱。
心思机敏的春陀在陛下拥住陈娘娘的时候便示意殿内侍从轻手轻脚的快速退出殿外,并细心的掩上殿门,守在殿外敛目垂首、尽职尽责的装起了壁花。
刘彻吻了半晌,看着怀中女子虽然柔顺却依旧清冷的双眸,不由得灰心失望,懊恼的想要发作,却又找不到发作的立场。毕竟,当年的确是他先舍弃阿娇的不是吗?而他也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后悔,却从不曾想到时移世易,如今当他想要挽回阿娇的心,拼尽全力却难以跨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万水千山。
刘彻眼神复杂的凝视着怀中女子有些苍白的面容,轻声叹息道:“阿娇,朕……昨夜并没有负你。朕也十分厌恶母后和姐姐的心思,也已经严惩了那两个不安分的女子。至于李婕妤,她只是朕用来保护你的一个幌子,待日后阿娇重登后位,朕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独宠你,再也不会让这样的误会伤你的心。”
听了刘彻的解释,暮朝心中的确是有些惊讶的,她凝视着刘彻深邃的双眸,轻声问道:“彻儿以后可能做到只亲近阿娇一人,除了阿娇以外,再也不会有其他的女子?”
刘彻微微一愣,随即答道:“如果这是你的心愿,朕可以为你做到。”
暮朝看出刘彻眼中一闪而过的迟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动容的问道:“彻儿所言当真么?不是在哄我吧?”
刘彻见暮朝欣喜的模样,也不禁露出愉悦的笑容,用力点头保证道:“天子一诺,重逾千斤,金口玉言,必不相负。”
暮朝咬着嘴唇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彻儿,前些日子,我便问了彻儿一个问题,只是彻儿至今仍未给我答案。可是,那个问题对我而言很重要,若是彻儿的答案能令我放心,我……我便……”
暮朝虽未将话说完,但刘彻却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涵义。刘彻见那双近来时刻牵动自己心绪的清澈双眸露出期盼和娇羞的神色,不禁心中一荡,将心中的不安暂且抛至脑后,开口安慰道:“以往是朕错待阿娇了,可是自从你不顾自身安危为朕生下蓁儿那时起,朕便逐渐转变了想法,见蓁儿那般玲珑可爱,朕也开始期待你为朕生下的小皇子会是何等聪慧出色,以后大汉江山在朕与阿娇的血脉中传承,必然会使大汉帝国日益强盛、绵延万代、岁岁不休。”
暮朝听了刘彻的解释,心中更加冷笑连连,半点不信刘彻会因为这个原因转变一直坚持的想法,允许阿娇生下容易惹来麻烦、造成朝廷动荡的皇子。暮朝相信,能够令刘彻忍下众多麻烦,允许阿娇诞育皇子必然会有更令刘彻心动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刘彻却一直未曾坦然相告。
暮朝虽然想不通刘彻想要从阿娇和尚未出世的小皇子身上获得些什么,但却十分厌恶刘彻这种为了其他目的再次欺骗利用阿娇的心思。暮朝能够感觉出刘彻对自己并非全无情谊,但这些情谊,却远远不够。若是此时自己显出动心的样子再次投入刘彻的怀中,只怕过不了多久,刘彻便会再次厌烦,将自己抛诸脑后。想来,比起乖巧柔顺,若即若离、求而不得才会更加让男人心动不已、魂牵梦萦。
暮朝垂首沉思片刻,再抬起头时双眼已经盈满晶莹的泪水,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轻声说道:“彻儿,我很害怕……刚刚听闻彻儿说的这番话,我真的欢喜极了,好久、好久不曾有过这样欢喜的时候了。然而,越是欢喜,我便愈发害怕,生怕这又是一场阿娇一厢情愿的迷梦,醒来之时,我仍旧孤身一人,终究一无所有。”
刘彻看见暮朝眼中的泪水,觉得心中一阵刺痛,轻轻抚着暮朝柔顺的长发,怜惜的问道:“刚刚朕所言的每字每句皆出自一片真心,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反倒伤了自己的身子。”
暮朝轻轻的靠在刘彻的怀中,凄然道:“我知道彻儿是真心待我,然而正是因为这真心,才更加令我害怕。因为今日的阿娇,已经十分清楚彻儿帝王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我不愿再看到自己在彻儿的真心面前失去本心,茫然迷失、不知所措的样子。”
刘彻心中震动,张口欲言,却被暮朝轻轻捂住了唇,“彻儿爱着阿娇么?如果彻儿对阿娇还有半点怜惜,请彻儿看在以往的情分,到此为止,不要再试图求取阿娇的心了。”
“彻儿身为大汉天子,以帝王之尊许下的承诺,足以令任何一位女子动容。可是,彻儿,你知道吗?一个怀有真心和真情的帝王,绝对不能成为后宫女子相爱的对象。以前阿娇就是看不清这一点,才会输的一败涂地,九死一生、几经挣扎,才终于找回了初心,也终于看清楚后宫女子生存的法则。”
“就请彻儿不要对阿娇动心,只把阿娇当做后宫中的一个普通女子,相见时,一夕温存、温柔怜爱,不见时,便将阿娇抛诸脑后,不再想念。明知道不能给予对方想要的感情,却偏要以真心相交,这对后宫女子而言才是最大的残忍。”
“彻儿,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转身离去吧。离开之后,便不要再想念阿娇了。千万不要让我再一次陷入彻儿所谓的真情中不能自拔,再一次怀抱着绝不可能实现的虚妄幻想在宫中艰难求存、举步维艰的过日子。就让阿娇带着对儿时梦想的怀念以及对两个孩子的期盼过一辈子,这样,我看着彻儿亲近其他女子也便不会痛苦,也更容易在宫中自处。如此,我也会幸福的……”
刘彻愣愣的望着泪眼凝注却倔强的不肯落泪的女子,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将阿娇伤得这般重。不知为何,刘彻忽然想到阿娇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彻儿每次言不由衷,阿娇都能看的出来”。
刘彻只觉得自己心里冰冷一片,有些焦急的开口解释道:“阿娇不信朕吗?朕……真的没有欺骗你……”
暮朝望着刘彻眼中的复杂与焦虑,唇角微扬,轻笑道:“非是阿娇不信彻儿,无奈阿娇如今已经没有勇气和力量再一次赌上一颗真心和全部感情,只怕只能让彻儿失望了。”
刘彻凝视着暮朝清澈如昔的双眸,几次张口却未再说出一个字,只是不断的收紧双手,在暮朝白皙纤细的手腕上留下几道红痕,锐利的双眸渐渐显出志在必得的决心,低下头来在暮朝耳边低声说道:“朕知道你现在依然对朕心存疑虑,朕也不求你现在便相信朕的承诺,但是,总有一天,你会对朕再次动心,你的心,只能为朕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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