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偶尔觉得有双手轻轻拂过额头,却也只是停留片刻便很快离开。
不知昏睡了多久,一日实在口干舌燥,喉咙干紧得发疼,终于睁开了眼睛。
屋外正是傍晚时分,退了烧的身体显得轻松了不少,不再似前几日般沉重的让自己无法负荷。
微风从窗户外挤进来,像少女灵巧的手,轻轻掀起床前半掩纱帘,又迅速离开。
景昀闭了闭眼,又睁开,反复几次,视野终于清晰起来。他坐起身子,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微微喘气,感觉身体因这些天的昏睡虚弱不少,浑身无力,肚子更是饿得咕咕直叫。
他拂开床帘,搬动自己的腿小心挪动。和世人的话果然不假,缝针之后的伤口好得快了许多,眼下也不再疼,只是稍显麻木僵硬。
他磨蹭下床,取了旁边拐杖一瘸一拐坐到桌边。先给自己倒了杯茶,顾不得凉,一口气灌下五杯,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有一种再次活过来的错觉。
这具身体尚未经过系统的体能训练,包括骑马、射箭、舞剑弄枪等,自己上一世体力不算差,箭术更是百发百中,只是这些东西带不到这具身体上来。他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腋下——简直是皮包骨头的瘦弱。
也难怪这一病便是几日起不来了。
吱呀——
房门从外被推开,龙翎一进门,先跟景昀的目光撞个正着。
少年一愣,不语先皱眉,“醒了?怎的不叫人?”’
景昀:“……”
只顾着口渴喝水了,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龙翎看着他尴尬的脸色叹气,进屋关门,又走到窗前掩上窗户。
“你啊……你可知这几日你父亲寝食难安,怕你晚上出事,整夜整夜的守在你床前。”龙翎说着,表情古怪道:“我只得与他换了房间。”
景昀听他这么一说,才注意到对面床铺上的东西确实换了。
两件干净的长袍折叠在枕边,明显不是龙翎惯穿的衣物。
“让父亲担忧了……”景昀话音没落,见龙翎挑起眉,赶紧补上,“也让族长担忧了,是景昀的错。”
龙翎勾了勾嘴角,“气消了?”
“啊?”
“在我面前不再自称提摩了?”龙翎意有所指,坐到桌边说:“苏鹰在你昏迷的第二天就离开津封了,他让你好好养伤,还说是他的错,让你大动肝火才造成伤口崩裂。下回再来,他会带来礼物补偿你的。”
“下回?”景昀跳过其他部分,准确地抓住了关键点,“他还会回来?”
景昀自己当然知道对方还会回来,他没有忘记二人那古怪的约定。但……他真的拿到通城文书了不成?还是找了其他什么借口?
他一瞬间想到自己的腿伤,脸色变了变。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腿伤,给了他绝佳的借口?
龙翎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简单道:“祭师与他达成了协议,他们部族里的珍贵药物很多,以后我们会固定往来,互取所需。”
景昀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可一切既已发生,自然没有毁约一说。况且就算自己清醒着,也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对龙族来说,有固定的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是很难得的。
他点点头,“原来如此,父亲一定很开心。”
“祭师确实处处为我族着想。”龙翎见他脸色不太好,伸手模了模对方额头,发觉没有再发烧,脸色也轻松不少,转开话题道:“你该饿了吧,我去给你叫些吃的。”
景昀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起身一瘸一拐拿了外袍慢吞吞穿上,又束起披散在背的头发,道:“我去见见父亲。”
龙翎按住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和寡家的儿子可说了,你这是因为大动作造成伤口崩裂,前一夜虽没出现端倪,伤口内却已化脓感染,加上之前伤口里的毒素没能全部清除,在第二日因气血淤堵不畅,你又没有好好休养,这才一发不可收拾的。”
他说着将景昀一把抱起,稳稳走到床边,将他放进床铺里。
“难道我一个族长连孩子都照顾不好?说出去岂不是招人笑话?行了,我去叫祭师,你给我躺好了。”
景昀心里嘀咕:你自己也是孩子好吗?却只有点头的命,等人出了门,整个人便往后一倒,睁着大眼看着床顶。
苏鹰找着理由了,那和龙族联姻又是几个意思呢?难不成是为了以防万一想出的另一个计策?
可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已经铁板钉钉。
景昀让自己平静下来,慢慢地思考着:上一世苏鹰待在族内的时间要长得多,获得的信赖也高得多。
那时候族内上上下下都认识这个人,他帮了许多忙,后来虽能离开津封了,却也时常带着货物回来。
从这一点看,倒是和现在的合作关系十分相似。只是那时候并没有达成这么一个协议,他是不计报酬在做这件事情。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搅合,让他原本打算多待的计划破灭了,从而选择了另一条路。
在父亲死后,这个细作才被彻底抓住。而在那之前,没有任何人怀疑过他,他和父亲的关系也一直很好,也十分疼爱自己。
被信赖的人背叛的感觉很不好。
景昀想着想着,眉头又皱了起来,却听吱呀一声门开了,景冥匆匆走了进来。
“咕噜——”
景昀的肚子适时发出了叫声。
景冥愣住,随即忍不住苦笑出声,“看来我是不用担心了。”
景昀略尴尬,又见外头熟悉的长袍翩然而过,门被细心地关上了。
景冥走近床边,坐下道:“族长比你也大不了多少,却是懂事得很呢。”
景昀抿住嘴角,“是昀儿过激了,害父亲担心。”
景冥模模他的脑袋,景昀想起火曜石,下意识往旁边一歪。
景冥莫名地看他。
景昀有些僵地道:“突然抽……抽筋。”
景冥失笑,“我儿总是如此与众不同。”
景昀目光快速从父亲手腕上扫过,没见着石头,试探地问:“火曜石呢?它真的亮了吗?”
“这会儿倒是好奇了?”景冥从怀里模出石头,一颗颗火红色的石头用红色的线串在一起,没有了总是灰蒙蒙的感觉,显得非常明媚。哪怕没照在阳光下,也依然鲜亮。
景昀一瞬间有些紧张,但观察半天,发现石头没有任何反应。
“?”景昀有些茫然,大着胆子伸手模了模。
石头依然没有反应。
景冥见儿子好奇得很,干脆将石头戴到景昀手腕上,说:“听说火曜石也能保佑人平安健康,这些天你戴着好了。”
景昀举起手,它发光的时候自己担心,现在没了反应,自己又失落得不行。
到底是想怎样啊。
景昀对自己矛盾的心情叹了口气。
景冥以为儿子饿得狠了,起身说:“我去帮你催催饭。”
他说着很快往外走,到了门口又突然停住脚步,“咱家的药炉得有人看管,你母亲已经先一步回去了,等你再修养两天,咱们也启程吧。”
景昀点头,等人走后,他又反复将石头握在手里看。
不过片刻功夫,手里的石头像着了火一样慢慢从里往外蔓延出剔透光华,并且越来越亮。
景昀对这光熟悉得很,吓了一跳,竟是将传家宝往被子上一丢。
那光很快又消失了。
“???”景昀觉得莫名其妙,思前想后找不到原因。他又原地坐了一会儿,动了动喉咙,紧张兮兮地伸手去戳石头。
指尖一挨,那石头又一点点亮起来。
妈呀!
这石头难道是活的?
景昀脑子里忍不住浮出古怪地念头,否则为何自己不想被别人看见时,它就老实了呢?
“你……你认得我吗?”景昀傻兮兮地瞪着一双眼睛看着火曜石。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时间越久,越显出景昀的傻气来。半响,火曜石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果然是自己傻了吧。
景昀摇头,又见外头景冥推门回来,“菜马上就好了,这里有热好的稀饭,你先喝一点。”
景昀看一眼石头,拿出豁出去的决心,一把将石头抓回来戴上。
之前发光的神迹仿佛只是景昀脑子糊涂了看见的幻象一般。
景昀:“……”他觉得自己会被这破石头折腾疯。
景冥没发觉儿子的古怪,将稀饭小心端到床前,又将儿子小心扶起来。
景昀此时也顾不得石头不石头了,端着碗先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景冥笑得开怀,“有食欲了就好,有食欲了就好。”
景昀放下碗,抹了把嘴,虽然感觉有许多话想对父亲说,但……实在找不到好的机会。
哪怕现在气氛正好,他也说不出口询问苏鹰的事。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他景昀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谨小慎微,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担惊受怕的性子了?
一想到让自己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景昀又无奈。
想当好族长的左右手还兼指导师,这和当爹当娘有何区别?龙翎啊龙翎,你真是害苦了我了……也罢,便是偿还你上一世什么都往自己身上背的情。
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景昀心里哭笑不得,又与父亲闲闲地聊了会儿天,当天夜里喝了药便早早睡下了。
接下来又休整了三日,龙翎虽想陪着景昀,奈何族内还有事等着他去处理,只好跟着三位长老先一步离开。
又两日,和世人来检查了一次伤口,确定没什么大碍了,景昀才终于启程返家。
为了以防万一,和世人尊龙翎吩咐,背着药箱跟随景昀景冥一起返回内城。
而此时,景昀还不知道,内城里发生了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大事。